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半梦半醒间,陆少渊回到了前世那个雨天。
他站在山腰上,倾盆的暴雨落在十二骨伞上,几乎要把伞压垮,每一滴雨又都像是落到了他耳膜里,发出巨大的响声。
雨水溅落在地上,侵湿了他的袍摆,肩头也是湿漉漉一片。可他无暇顾及许多,视线死死锁在前方一个点。
不知等了多久,雨幕中终于出现了一个黑点,他心头跳跃起希望的火星。
“——夫人仍是说不见,且让属下带一句话。”亲卫跪地抱拳回禀,把头垂得很低,掩盖脸上惶恐的神色。
陆少渊眼里刚熄灭的火星又蹿了起来,眼眸深处燃起一抹光亮。
“夫人人说……”亲卫支吾片刻,“夫人说已经与您和离,还请您不要再污她清誉,让她能干干净净的做她的林幼萱,放她一条生路。”
陆少渊往后退了两步,摇摇欲坠,将天空劈成两半的闪电照亮他惨白的脸。
身边人惊恐地过来扶他,询问着他的伤是不是加重了,劝他该回去了,在这已经站了一天一夜。
可陆少渊听不见耳边的吵杂,只回响着亲卫带来的那几句话。
放她一条生路,莫再污她清誉,她心里该是多委屈才会说出这些话。
他推开身边人,踉跄地往雨里走,想要告诉她是他错了,却是眼前一黑。再醒来,是他熟悉的书房,屋内弥漫着汤药的苦涩味道,他撑着床板要起身,明方哽咽着跑了进来,跪倒在他床前。
“您疼惜疼惜自己吧,也没有谁能再心疼您了!太医说您再不好好卧床休息,那条腿就该废了,再也好不了了!”
陆少渊在明方的哭诉中沉默,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问:“什么叫没有谁能再心疼我,我得了你们夫人的原谅,自然就有人……”
明方在他挣扎着要下床的动作中伏地痛哭,悲戚大喊着:“夫人没了!夫人在昨天深夜没了!——夫人死了!”
撕裂的痛楚从心脏处蔓延,陆少渊张着嘴,痛呼声像是被石头死死堵在嗓子眼里,几乎让他窒息。
“——世子爷,该起了,您不是说今日要出府去?”
陆少渊猛然睁开眼,熟悉的藏蓝帐顶被晨光照得有些发白,剧烈跳动的心脏残余着撕裂般的疼痛,他重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来叫起的明方见他没动,又在半开的帐子外催促了一遍,再等片刻,终于听到了他的回应。
明方就发现自家世子爷从起床后就开始心不在焉。
梳洗的时候出神,更衣的时候出神,用早饭的时候更是一个包子捏在手里半天不动。
是因为今天要去见林二姑娘太过紧张了吗?!
相约见面的时辰临近,陆少渊才终于打起精神,敛起因为昨夜梦回前世的不安。
他来到桌前,视线落在摆放整齐的两块莲花佩上。
一会就能亲手交给她了。
想到这儿,脸上终于露出今日的第一抹笑意。
他郑重地将其中一方莲花佩细心佩戴到腰间,另外一块放入锦袋,小心翼翼贴身收好。
“牵马来。”他一路快步出了院子。
明方跑在前头,去了马厩,将高大的马匹牵到他面前,再恭敬地把马鞭送到他手上。
陆少渊接过翻身上马,正要扬鞭时,手指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动作一顿,看向作疼的食指,一道血色顺着指尖和鞭杆滑落着。 明方发现他停下,目光落在他视线停留的点,被血迹吓一跳:“怎么被伤着了!”
这头说着,明方已经举高手去取过那马鞭,发现握手处不知什么时候裂了个口子,往外翻的木刺正好扎在了陆少渊手指上。
“不是什么大事,换新的来。”陆少渊摁了一下伤口。
伤口的血迹猛地往外淌,不过也就一瞬,很快就不见再冒出新的血迹来。
只是扎了个小口子,他并不在意,可胸腔里的一颗心越发感到不安。
重新整装出发,一路都十分顺利,直到逸园门口瞧见林幼萱的马车。
这一刻,陆少渊总算放下了心,将马交给跟上来的护卫,来到马车前笑道:“恭候姑娘。”
林幼萱昨夜因为一个结果不好的噩梦惊醒,后来就怎么都睡不着了,此时正在马车上闭眼假寐,听到他的声音失笑:“究竟是谁恭候的谁。”
她到的时候,他人影都没见。
“所以二姑娘给陆某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陆某人恭迎姑娘。”她轻松的语气让他从不安中脱离,煞有其事地微微倾身,将胳膊悬停在帘子外。
林幼萱从帘子缝隙瞧见他搞怪的动作,抿唇一笑,冯妈妈亦是笑得不行,推了推她肩头,示意她快下车别叫人等久。
她这才捏着手帕慢悠悠起身,帘子撩起后先扫一眼他温润的眉眼,这才伸手轻轻搭在了他胳膊上。
她今日特意装扮过,浅藕色的对襟琵琶袖褂子下是银红的石榴裙,裙摆随着她走动微微荡开,像花瓣刚刚舒展的芍药,藏着还不愿意向人展示的娇。
陆少渊当然注意到她今日用心赴约,啜着笑的唇角弧度往上又扬了一些,更不愿意辜负她的心意,在她扶着自己下车站好后反客为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手掌被比自己体温热了几个度的手心包裹,林幼萱愣了一愣,下刻就是想要抽开手。
他却牵着她手不放,心里装着玉佩的事,脚下坚定地带着她往逸园内去。他这会儿哪怕是当浪荡子,也一刻不想耽搁!
林幼萱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强势起来,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一路走过满园的秋景,来到了临湖边的亭子内。
他终于撒开了手,可也只是短短的时间。
在林幼萱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了锦袋。
“二姑娘,再借手一用。”他握着袋子,心跳变得快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