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
桑桑
“桑桑回来啦。”
听到桑桑的声音,李婆婆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周四郎僵硬的背影。
这个年纪的儿郎大多藏不住心思,被姑娘拒绝后,脸上的失落肉眼可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桑桑抱着灰灰草,看都没有看周四郎一眼,像是有意避嫌一般。
李婆婆懂了她的意思,走上前接过灰灰草,又冲跟在后头的陶蛮蛮露出慈祥的笑容:“好好,桑桑,你带蛮蛮进屋,我去摘菜。”
陶蛮蛮比桑桑还小一岁,桑桑过了生辰就十七了,蛮蛮刚满十五,但她性子活泼伶俐,是桑桑的闺中密友。
瞧见周四郎这失意落魄的样子,笑嘻嘻走上前,没心没肺的做了个鬼脸,“周四郎,你以为几块山楂糕就能讨好桑桑啦,我们桑桑才不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人,快把你的东西拎回家去,不然你娘又要拿擀面杖打你喽!”
他们一个村子里的男娃女娃,都互相瞧着长大的,没那么多避讳,奚落时用不着顾上对方的面子。
周四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下意识看了桑桑的窗户一眼。
桑桑早在李婆婆说话时,就头也不回进了屋,清窕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不知在忙什么。
蛮蛮对他的奚落,她一定听到了吧?
多日来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思,被别人就这么当着桑桑的面说了出来,周四郎脸皮涨的通红。
年青的儿郎第一回尝到脸红害臊的滋味,又被下了面子,抿住嘴唇,用不着李婆婆催,就自己提着一背篓的东西,转身下了山。
见周四郎终于走了,也带走了他带来的东西,陶蛮蛮轻手轻脚走进屋里,推开李桑桑的房门,走了进去。
秀小的闺房迎面扑来一股幽幽暗香,分不清是木芙蓉还是白栀子,简简单单的床榻,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面镜子外,竟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不像他们村里的女儿家,屋里填的满满的,墙角堆着各色箱笼,床底藏着自己的小物件,床帐子要用最嫩最鲜的鹅黄色,反正要满满当当的。
而桑桑屋里呢。
清清冷冷,床帐是一匹竹青的纱,镜子前除了一罐很久没用的胭脂膏,再无其他,就好像她从未真正打算融入过这里,也不属于这里一样,挥一挥衣袖,便没有了任何痕迹。
陶蛮蛮咬唇想,桑桑本来也不属于这里,她来的那一日,大家都惊艳了,哪怕她穿的素,头发用发带浅浅挽着,身上的气度啦,说话的语气啦,也像大户人家的闺女一样,轻轻的,柔柔的,令人心折。
想到这里,陶蛮蛮忍不住问:“桑桑,你当真没有喜欢的人,真不打算嫁人啦?”
她们村里的人,嫁的早,十七岁有孩子的也不少。
“我进村时就向山神发了愿的,这一世不嫁人的呢。”桑桑低头理着药材,并不擡头,从她低垂的雪面上,看不出一丝儿女情爱的影子。
像一个真真正正,没有一点人欲的仙女儿。
陶蛮蛮点头,“诶,也对,那也挺好。”
村里人都知道,桑桑进村的时候,就被李婆婆带着,向山神发愿,一辈子敬山神供山神,不婚嫁不生子,只随李婆婆做个山野大夫。
敬了山神的女子,村里的人就不能娶了,要不然那周四郎也不用煞费心机回回等桑桑回来献殷勤,只管叫家里上门提亲就是。
为此,村里的女人女孩们也格外怜惜桑桑,谁也不排挤这个家里遭了难的外来女子。
吃了饭,陶蛮蛮也该回家了,再晚下山不安全,桑桑送到山脚下,蛮蛮的二哥来接她,她一边挥手作别,一边道:“对了,我家田里刚播种的菠薐菜不知怎地,长不起来了,你明天来我家帮看看呗。”
李家桑桑除了长得美,还有一手栽种的好手艺,初时不显,后来大家发觉经她手的花呀草呀,麦子粟米都长得格外好,渐渐就知道了她的本事。
他们是巴州遂宁郡下的小宁村,女人泼辣,当家的也不少,这里民风淳朴,没有外面那么多重男轻女的规矩,女人若有本事,和李婆婆一样,在村里也是能过的很好的。
桑桑笑着点头,“知道啦。”
她慢慢回到山上,走进院里,见李婆婆正在等她,她卷起衣袖,露出清瘦洁白的纤手。
清风拂过落满明月的院子,她清滟滟站在那里,竟有几分胜过月华的夺目之光。
“婆婆,可是药还没理好?我来帮你吧。”
李婆婆瞧着她,叹了口气,她说桑桑,你来。
桑桑乖巧随着她进了院子。
李婆婆从抽屉里翻出木梳,解开她的发带替她篦头发,桑桑的黑发软的像缎子,在灯下透着乌亮的光泽,她一面篦,一面说:“我知道你如何想的,当初也是我出主意,让你敬了山神,断了姻缘,原想着把你藏在山上,一辈子不嫁人,横竖不会有几个人知道的,但是……”
她住得再偏僻,也不能和村里的人断了来往,那些人拿药取药,终究难避开,还是让桑桑露面了。
都是一群这辈子没踏出过山的村民,就算被他们见到,本来也没什么,但桑桑生得太美,这样的美丽往往是隐患,比如周四郎,比如村里越来越多隐晦看向桑桑的目光,桑桑极少下山,可美玉难藏。
“该遮一遮的。”李婆婆说,“你当时来的太急,又是那么多人瞧见我把你从河滩上救下,已经看到你的脸,来不及了。”
桑桑默了默,转身握住李婆婆的手,“我知道了婆婆,明日起,我戴起面纱,能少一事是一事。”
李婆婆拍拍她的手,“好。”
并不是怕被追兵找到,小宁村太偏了,又藏在崇山峻岭的巴州腹地,除了货郎,村里几乎几年没来一个生面孔,追兵根本找不到这里来。
但就像桑桑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夜里桑桑回房,没点灯,静静坐在床边出神,视线投到月光笼罩的地上,她抱住双腿,下颌搭在膝盖上,原来已经快半年过去了。
她从荆州的瀑布悬崖上逃命。
过去这么久了。
那时她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从悬崖上跳下去,碰上姜献的人恰好撤离,竟没被他们抓住。
中间吃了一些苦头,遇到了外出采药的李婆婆,被李婆婆从河滩上救起,李婆婆年轻时游历四方,也是有见识的人,很快猜到她多半是好人家的女儿落了难。
桑桑并不肯说她的身份,也不说是怎么流落到这里来的,但精神憔悴,夜里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