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身
脱身
瞰碧轩花草葳蕤,幽静清凉,院中有嘉穗喜爱的小桥鱼塘造景。
闲来无事,她就爱坐在这池子边,赤脚在碧绿的池水中轻荡,薄衫挽臂,将书盖在脸上睡一上午。
不知天地忧愁,颇有几分蜉蝣朝生暮死的洒脱。
南少溪沉着脸,余光掠过她常坐的那块青石,步子下意识顿了顿。
当初嘉穗回平州养病,南老夫人特地拨了这院子给她住。
但因草木甚多,恐有蚊虫叮咬,又因平州临海,夏季潮湿,卧房建在小楼上。
南少溪一手撩袍,一手捏拳负在身后,飞快登上数十层台阶,屈膝顶门而入。
嘉穗的卧房几日不曾住人,但每日仍有人扫撒通风,房中弥漫着馥郁的冷芙蓉香,一应摆设,和嘉穗在时没什么两样。
闺房缺了主人,清冷冷的。
若是以往,嘉穗早仰着那张清晨花露般的面容,从内室轻快走来,挽住他的胳膊唤兄长了。
“大、大公子?”青青走进来,险些撞上南少溪的后背,待她看清大公子的面孔容,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白。
“您回来了。”
南少溪淡淡看着这个随嘉穗从法灵寺回来的婢女,“你去哪儿了?”
“院子里的海棠树结果子了,姑娘喜欢屋子里放应季的花草,奴婢去剪了些。”
青青低着头,南少溪看向她怀中那捧海棠果,红艳艳,一颗颗。
南少溪移开目光,“嘉穗呢?”
青青的头低了低,声音轻渺,“他们没和您说吗?六姑娘她近日受了净华大师的点拨,打算在法灵寺茹素修行一阵子,也是替已故的老太爷积福,”
南盈禾上山去接,嘉穗避而不见,坚持要吃斋诵经十四日。
南家人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了,人不要紧就好。
“是吗?”南少溪目光落在青青微颤的拇指上。
他语气深长。
察觉他的目光,青青连忙缩起手,大公子见过血,杀过人,她一个深宅之中的婢女,城府显然不够看。
南少溪摇头,他向前走去,青青瑟缩着回头,直到退无可退。
南少溪盯着她,冷冷地道:“你在撒谎。”
她手惊得一松,怀中赤红的海棠果窸窸窣窣掉了满地。
青青连忙弯腰去捡,南少溪却忍无可忍,攥起她的胳膊,“嘉穗到底去哪儿了?那日从法灵寺回来的人里,只有你和嘉穗最为亲近,你不会不知道那日在山上发生了什么,她如今根本不在法灵寺,对不对?”
“青青,嘉穗素来对你不薄,你知道内情却不说,倘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午夜梦回能心安吗!”
青青心一颤,她想起那日马车中贵人冰冷的吩咐,眼泪涌了出来,“大公子,不是我不愿说,奴婢若说出来,才会对姑娘不利,那个人我们都得罪不起,我没法救姑娘,若是能救,我不要这命也要去救的!”
她的反应如当头一棒敲在南少溪的后脑勺上,他忍着强烈的不安,手骨绷得发白,面上仍克制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陛下!陛下带走了姑娘,大公子,你最得陛下信任,你和陛下说说,让他放姑娘回来行吗?那日在法灵寺上,陛下不知怎么了,强行要带姑娘上马车,待姑娘亲密的如同夫妻一般,姑娘不愿,还是被带走了,这一走已有五日,大公子你外出不在,我怕惊扰了老夫人和夫人,一句不敢声张,奴婢知道错了,可是姑娘的性命要紧,你救救姑娘,你想想办法救救姑娘吧!”
青青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几日迟迟没有姑娘的消息再传来,她愈发不安,只恨当初陪姑娘走的人不是自己,也好过眼下行尸走肉一般,承受着背叛姑娘的痛苦。
南少溪抿着唇,良久,呵了声。
他转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难怪。
难怪扈卫东苑的暗卫都消失了,难怪那日法灵寺动乱,他被调往东番,难怪嘉穗失踪五日,南家众人竟都被瞒得好好的,一丝风声都不曾走漏。
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不寻常,都在脑中串联起来。
陛下,那个通天手段的人,他要嘉穗!
还不曾走出府门,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瞧见南少溪,冲上去抱住他的腿,“南大人,南大人!”
天色已晚,南少溪一时被人拦住路,竟没认出他是谁,“你是?”
那人擡起头,露出一张清秀无须的脸,南少溪眼神微沉,怎么会认不出他是谁,“葫芦?我正想问你,陛下呢,陛下在何处他,他——”
葫芦抽噎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砸得南少溪一怔,“您别问这么多了,快随奴走吧,去晚了,就见不着南姑娘最后一面了!”
火已被扑灭,浓烟逐渐散去,烧焦的书铺早已坍塌成一片废墟。
火扑得快,四周街坊侥幸未被波及,但书铺老旧不堪,又堆积了大量的易燃书卷,起火点在里头,等火势大起来被外面发觉时,内里几乎快被烧空,只剩个空壳子了。
只剩一个被救出来的老伙计,糊涂看着被付之一炬的书铺,问他什么,他都摇头说不知道。
姜献到时,只看到书铺前的青砖上摆放着两具焦尸,用白布遮住了脸。
一只烧焦的手腕掉出来,腕上戴着一只烧裂的玉镯。
那是嘉穗出门前戴的,他认识。
玉色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