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179章
黄屿柠把牟言接来医院的时候，柳莹莹已经陪高翔吃过晚饭了。
来医院这一路，黄屿柠把今天发生在病房里的事都一五一十告诉了牟言，高翔也能够察觉，牟言似乎想找机会对自己说点什么，但碍于柳莹莹在旁边，他怕挑起这个话题又让柳莹莹伤心，才一直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看黄屿柠那个活宝卖力地活跃着病房里的气氛，偶尔捧场地附和两句。
直到夜深了，高翔赶他们回去休息，柳莹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牵着高翔的手，让他好好休息，又约定好明天一大早就来陪他。
高翔目送他们往病房门口走，牟言都走到门口了，总算是停下脚步，又折回病床前，黄屿柠那个粘人精竟然没有追上来，只是对牟言说了句“我在车上等你”便带上了病房的门。
牟言在陪护椅上坐了下来，是他标准的温和语气：“屿柠给我说了，你害怕手术会给小乔带来负面影响，所以现在有一些消极情绪。”
高翔敷衍地应道：“你不用劝我，雨哥说得没错，我是接受的一方，没有资格矫情，说‘我不要’，只要她决定了，想清楚了，”高翔顿了顿，自嘲一笑，“我接受就好。”
“屿柠说，他能够理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那样对小乔说。”
高翔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就藏了起来，只剩一脸“谁要他理解”的倔强，牟言已经习惯了他的拧巴，继续说：“但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想活下去一点也不可耻，能让你活下去，本就是每一个在乎你的人的愿望，人为了实现愿望，会付出，也会有牺牲，负罪感这种东西，不止是你一个人有，爱你的人们，也备受煎熬，你的所有顾虑也是我们的顾虑，但我们没法精准地把所有得失放在天平两端进行衡量，只是我们很清楚，我们不愿意失去你，所以，如果‘愿望’有机会实现，一定要搏一次，当然，也早就预想过失败，所以，你不必多虑，小乔并不是想得不够周全，而是知道即使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也仍然不后悔此刻做出这个决定。”
牟言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一阵清风拂过心弦：“在千万种不确定的未来中，既然她慷慨地选择了这个，你为什么不愿意心怀感激，并尊重她的选择呢？”
高翔看着眼前的牟言，冷哼了一声：“‘帮忙开解我’是黄屿柠给你安排的任务吧？”
被高翔说中，牟言面不改色：“我只是想向你传达，每一个在乎你的人，真实的想法。”
高翔偏开头，小声嘀咕：“神经病啊，说些肉麻的话，”又佯装不耐烦催促牟言，“你赶紧走，黄屿柠还在下面等你呢。”
牟言强忍住笑意，知道高翔听进去了，便点了点头，又提醒他：“早点休息。”
赶走牟言，高翔才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灯光昏暗的露天停车场里，一眼就能看到黄屿柠那辆亮着大灯的taycan，他坐在引擎盖上，正仰头看着自己的病房的方向，看到自己出现在窗边，立刻站起来张开双手，大开大合地朝自己挥手，就算看不清楚，高翔也能自动补全这小卷毛脸上的傻笑。
高翔才懒得应付他，假装没看到，拉上窗帘，回过头扫了一眼电脑屏幕，还是决定去天台透透气。
推开天台的防火门，冷风迎面吹来，坐在秋千椅上的乔亦心擡手按住被风吹起来的发尾，也循声望了过来。
防火门在身后关上，两人无声对视，高翔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擡脚朝着秋千椅的方向走去，乔亦心也站了起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乔亦心没有停留，高翔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乔亦心的脚步一顿，就听见身边的高翔底气不足的道歉：“对不起，今天说了让你伤心的话，对不起。”
乔亦心没有挣脱高翔，抿着唇，却也说不出“没关系”。
“说那样的话，自以为是，辜负你的好意，是挺没良心的。”
乔亦心依旧不答，高翔继续说：“黄屿柠说，你说你不会改变决定。”
“嗯。”乔亦心总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答应。
“谢谢你，愿意把宝贵的寿命分给我，我知道你会说不需要我任何回报，但我必须给你承诺，‘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遇到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不惜一切，帮助你，直到我停止心跳。’”
乔亦心的耳朵有些发烫，小声说：“不用……我做的也只是在回报你的恩情。”
“有些话，我想要在手术前告诉你，因为我不想对你有隐瞒——我可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你可以在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肾脏捐给我。”
乔亦心没由来地心跳加快了，她知道高翔现在是认真的，也后知后觉，自己对高翔并不了解，只是默认了“会给孤独症写信的志愿者一定是好人”，可他对自己的评价却是“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他那双墨色的眸子如同幽暗的洞穴，透着寒意，让乔亦心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没有拒绝，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走过木质拱桥，水从脚下哗哗流过，高翔随手指了指乔亦心刚才坐的秋千椅，又在秋千椅对面的花园椅上坐了下来。
乔亦心听话地坐回秋千椅上，却也没有了刚才的松弛感，拘束地双腿并拢，手扶着藤编的边缘，怯怯地看向高翔。
“我是个黑客，从初中开始自学编程，那时候在论坛里认了个黑客做老师，他领我入了门，再后来我认识了黄屿柠，因为我们很像，所以做了朋友，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孤独症，我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寄往孤岛的信’，也是从那个时候加入志愿者，开始写信的。后来他退网了，我们也断了联系，其实那时候我觉得挺好的，起码说明他在现实中很充实。再后来我父母去世，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我又查出来双肾衰竭，还是晚期，我不得不中止学业，卖掉父母留给我的房产，住进医院，接受透析。”
“你可能没有概念，我们两个的血型有多稀有。我们这个血型登记捐献器官的人，屈指可数，并且几乎都正值青壮年，这意味着等到的肾源，要么是因为他们发生意外死亡，要么，是发生意外死亡的人，恰好是我们这个血型，而他家属，在那一刻答应捐出他的器官，这还是默认我们配型成功的前提下——换言之，通过排队等到肾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是认识黄屿柠后，这件事真的发生过，今年春节的时候，失踪的那个美女网红的热搜，你还有有印象吗？”
乔亦心稍加回忆，相关记忆立刻涌入脑海，那可是上了热搜的新闻，她连忙配合地点头：“我知道！因为，和我们也是相同的血型！”
“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她的两颗肾脏都已经被器官交易组织的人摘下来带走了，如果那一刻没有奇迹降临，她必死无疑。”
乔亦心恍然大悟：“所以那个肾源，本来是准备给你的吗？”
“不如说，把站在悬崖边上的她推进深渊的人，是我——”高翔毫不回避地看向乔亦心的双眼，郑重得像在做正式的自我介绍，“热搜是我推上去的，我就是‘处刑人’。”
乔亦心瞳孔骤然紧缩，只是机械地重复道：“你是……‘处刑人’？”
“是的，今年五六月，流行的那个‘方块’病毒，也是我写的。”
接连丢来的重磅消息，惊得乔亦心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只是她的脸上并没有高翔意想之中的嫌弃或惧怕，她红着脸，指着高翔，气呼呼地抱怨起来：“好哇！原来是你！都怪你，害我到现在都只能用平板学习！你说的，你自己做的事情你会负责，那你得负责帮我把电脑修好！”
这下换高翔惊讶了：“外置解决方案的文件不是全网推送了吗？就算没有u盘，手机下载连接电脑，就会自动启动，根本不需要任何操作就能解决病毒啊！”
“可是我的电脑接了之后没有反应啊！”乔亦心越说越委屈，“我白天要打工，下班的时候维修电脑的店都关门了，我想着平板也能学习，不想耽误时间去修电脑，就搁置了……”
高翔哭笑不得：“那你把电脑带来了吗？”
乔亦心弱弱地点了点头：“我想着可能会在c市待一阵，就把贵重物品都带上了。”
高翔闭上眼吁了一口气，撑着大腿起身：“走吧。”
“啊？”
“去你病房，收拾我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乔亦心噗嗤一笑，也站了起来，欢快地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