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虽然之前就见识过这位法医的冷漠，也因为他“太没有人情味”，轻易断定自己和他不是同路人，但此刻，高翔不得不承认，在某些特定时刻，只有绝对的客观，才可以把自己从错误的因果中抽离，不被负面情绪裹挟，看清事件的全貌。

堵在胸口的那口气总算是舒了出来，高翔不自觉扯了扯嘴角，对啊，发展到这一步，怎么会“全是”自己的错？

热爱生活、热爱分享，毫无防备将自己的隐私信息发在公开社交平台，招来祸端的年轻女孩。

没有确凿的受害证据，没有有效线索，每天要处理太多琐碎事情而逐渐麻木的基层民警。

愿意为陌生人耗费时间精力，寻找蛛丝马迹，提供线索，却歪打正着给坏人提供了重要情报的热心网友。

用极端的方式扩大事态，为了引起更多人的关注，给警方施压，却加速她陷入危险处境的自己。

每一个环节的每一个人，都怀着善意，共同促成了事情走向最糟糕的局面，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在自省自责，可他们似乎都忘了，真正错的，是在光天化日下将独行女孩带走的人贩子，是得知女孩是熊猫血而打起她器官主意的器官贩卖组织，是每一个参与交易、转运、提供手术场地的帮凶，是为了金钱抛弃医德进行手术的医生，这群人才是“恶”本身。

黄屿柠靠在俞安雨的怀里，他向来听陆离的话，也知道陆离说的是对的，但他是天生的英雄主义，即使陆离说了错不在他，他也会悔恨，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扭转局面，他一直都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因为他深知，当“英雄”也无能为力，末日才算真正降临。

俞安雨耐心十足，环着黄屿柠的后背，揉着他的脑袋，轻声劝他：“听到没，离离都说了，不是你们的错，不要自责，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你们救了她……”

黄屿柠没有回应，他接受不了现实，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不是他耍无赖、撒娇就能改变的，他只想躲在哥哥的怀里，多逃避一秒算一秒。

“哥……你救救高翔……那是给高翔准备的……好不容易……才等到的……”黄屿柠抽抽噎噎地开口，“可是，要是不给文婧，文婧又会死掉……那高翔怎么办？”

黄屿柠的声音很小，只够俞安雨听见，但每个字都好沉重，叠加起来压在俞安雨的胸口，他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回答不了黄屿柠的问题，即使陆离可以把罪恶感从这两个小朋友的肩膀上卸下来，他们面对的问题也依然存在，那是死亡带来的绝望，一直都盘旋在他们的头顶，而比起希望从来没有降临过，短暂地降临又被残酷的现实夺走，更容易击溃人心理那道防线。

俞安雨仰起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明知道这句话苍白无比，却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会有的……我们，会等到的……”

“喂，廖队！”牟言接通电话，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连黄屿柠也从俞安雨的怀里擡起头来看向牟言。

“追到冷链车了？”牟言的眼里闪过惊喜，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可下一秒他眼里的光便黯淡下去，那是任谁都可以看出来的情绪转变，他的声音难掩失落，“好，我明白了……谢谢廖队，后续有进展也请联络我……转运过来的肾源预计还有一小时到达医院，现场医护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进行手术。”

牟言挂断电话，垂下手，看向黄屿柠，才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实在不忍心告诉黄屿柠警方的追击结果。

陆离轻叹了一口气：“已经转运了，是吗？”

牟言咬着后槽牙，只是点了点头。

“不……”黄屿柠喃喃着拒绝，好像刚才已经流干了眼泪，他空洞的双眼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他只能摇头，“不……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屿柠！”察觉到黄屿柠的情绪波动，俞安雨连忙伸手去拉他，他却用力地甩开俞安雨伸过来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踉跄着跌坐在地上，仰起头来看向牟言，“假的对不对？言哥，你快说啊，不是的，对不对？你说啊！”

牟言也快步走过来，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黄屿柠，黄屿柠却挥开牟言的手，双眼通红，近乎是质问的语气：“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追回来？”

显然牟言也被黄屿柠的反应吓到了，黄屿柠在他面前从来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无论是作为island还是黄屿柠，无论警方的选择有多么愚蠢，黄屿柠都无条件地站在他们一方，哪怕替警方承受着网友的攻击，也从来没有质疑过警方。

牟言知道黄屿柠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了，他接受不了现状，他已经没有残存的理智可以规束自己的言行了，他只能迁怒于离事件最近的参与者，警方没有追回文婧的肾脏，就怪警方，想要替警方开脱，就怪解释的人，他的大脑已经开启了最后一重保护机制，因为如果他不这样做，会疯掉的。

牟言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安抚好他心爱的小狗，可是，他也没有自信，能够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能够让黄屿柠接受现实，人类永远没有办法用说服不了自己的话去说服别人。

“哎……”高翔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黄屿柠面前屈膝蹲下，黄屿柠没有像抗拒俞安雨和牟言那样推开高翔，他的眼里噙满眼泪，看向高翔，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救救我”。

高翔忍不住笑了起来，擡起双手捧起黄屿柠的脸，凑过去用额头贴着黄屿柠的额头，小声地教训他：“好了，你干嘛呀，你怎么连你老婆都凶啊？他又没错。”

黄屿柠的肩膀止不住颤抖着，嘴里碎碎念叨着拒绝的话：“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黄屿柠，文婧，得活。就算，导致她变成现在这样，不是我们的错，但是，我们有能力救她，我们就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那你呢？那你呢！”

“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我可比她等得起……”高翔说着，贴着黄屿柠的额头蹭了蹭，声音也更柔和了，“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是骗你的，答应你，和你统一口径，相信能够找到肾源——我才不是这么想的，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是因为你哭着太烦了，才随口敷衍着答应的。”

“不是……”

“对，不是，所以现在我信了，你好像，就是有点奇怪的本领，这都能让你找到，”高翔说着声音一哽，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黄屿柠，我相信，还能够找到，匹配的肾源，因为，我们就是那‘百分之百’——你信不信？”

刚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黄屿柠擡起双手抱住高翔，嚎啕大哭起来：“高翔……我不要你死！”

高翔边哭边笑，轻飘飘地给黄屿柠开了张空头支票：“行，兄弟一定死在你后面。”

黄屿柠闭上眼，额头回应似的蹭了蹭，从喉咙里答应道：“唔……”

“不要哭了，很丢脸。”高翔补充。

黄屿柠可不管，他现在需要一场声势浩大的恸哭来宣泄胸中的情绪，高翔也只能受着，两根大拇指像是雨刮器一样擦黄屿柠脸上的眼泪，这小卷毛的眼睛像水龙头一样，刚擦完，眼泪又涌出来了，高翔索性就放弃了，由着黄屿柠哭，哭得自己掌心都湿了。

察觉到有人走到身边蹲下，高翔转过头，便迎上了陆离的目光，他皱着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难得流露出心疼，他擡起双手，揉了揉两只小狗的头发，开口询问：“哭够了吗？”

高翔迟疑着眨了下眼，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抗拒被陆离摸头。

“屿柠呢？”

黄屿柠哭得抽抽，呼吸都困难，也回答不出来。

“那就边哭边听，”陆离说着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你们两个听好了，深圳警方会顺着冷链车的线索继续追踪，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器官交易有个天然局限，就是时效性，这边器官取出来了，就意味着，有人正在手术室里等待着接受这个健康的器官。”

黄屿柠后背一僵，顿时停下了抽泣，也回过头看陆离，陆离依旧保持着冷静：“黑市交易的肾脏，正规医院可不敢做这个手术，所以，我们查不到手术信息，但是，手术需要输血，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从黑市着手，但不排除熊猫血在黑市上不好找的可能，可既然他们没有抽干文婧的血，说明他们有足够的血液，那么还有另一条路……”

被迫跟着陆离头脑风暴的高翔吐出两个字：“血库……”

“对，第二，从血库着手，虽然不能够光明正大地调用，但是每天都有储存的血液作过期处理，昨天到今天全国血库登记销毁的过期血液中，有大量rh阴性ab型血的血库对应的城市——如果追不到，我们就去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