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黄屿柠的孩子气似乎也被激发出来了,不厌其烦地纠正:“叔叔。”
刘哲昊不乐意了,索性就不说话了,牟言赶紧和稀泥:“叫你哥哥,说明你年轻呀,有什么不好?况且,你本来长得就很显小呀!”
“我……”黄屿柠哽了一下,又急于向牟言证明自己,“我心理很成熟的!”
牟言强忍住笑意,给黄屿柠顺毛:“好好,心理成熟。”
黄屿柠丧气地瘪了瘪嘴,似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追问:“那、那签到的小姑娘,你们认识吗?怎么抱起来了呀!”
牟言走神了一瞬,阳光透过玻璃花房的顶部洒下来,天堂鸟的叶子油浸浸的,石板路嵌在草坪上,绿油油的草坪里缀着白色的小花,空中花园内每个人的手腕上都分别戴着颜色不同的丝带手环,他们脸上的神情或温柔或恬静,他们很多人过去从未见过,可如今聚在这里,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或不安。
这或许就是做公益的意义,牟言想着,不自觉笑了起来:“算是素未谋面的,老朋友吧。”
黄屿柠看着眼前的牟言,只是这个笑,就够自己把一切负面情绪都抛到脑后了。
牟言有一种领导者特质,可以让人自发地围在他的身边,无条件信任他,但他又从不给人盛气凌人的感觉,相反,他的脾气很好,起码是黄屿柠对接过的“甲方爸爸”里,最温柔、最好说话、合作起来最愉快的“甲方爸爸”了。
黄屿柠又回想起初次见到牟言的场景——他大学毕业就空降到头部互联网公司的安全团队,同部门的前辈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关系户,领导带着他去参加c市网安组织的年末互联网公司安全宣导会,会后的讨论环节,他被赶鸭子上架上台发言,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磕磕巴巴说着自己的想法,视线游离,却猝不及防撞上了牟言的目光。
虽然牟言穿着警服,坐在第一排的网安代表中间,却和其他的警察不一样,他的眼里满是期待与赞许,视线和自己对上后,只是翘了翘嘴角,鼓励一般眨了下眼。
黄屿柠当然认识他,不仅仅因为他是市公安局网安副队,自己未来的“甲方爸爸”,更因为他是将自己从孤独症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那束光。
在打开那封“桃李不言”寄来的信之前,黄屿柠从来没有想过,竟有一个瞬间,自己那么渴望成为一个“普通人”,那么想要去正视这个世界,也是在那个瞬间第一次生出了“欲望”——想要见到那个人。
或许不会有人相信,那个黑客圈百年一遇的天才island,一开始只是想要找到那个叫“桃李不言”的寄信人而已。
从孤独症黄屿柠,到黑客island,再到互联网公司安全团队代表黄屿柠,他花了十年的时间,终于走到了牟言的面前。
黄屿柠不记得自己在台上胡言乱语说了什么,也不记得领导领着自己去给网安的领导们问好时,自己笨拙的样子有多么滑稽,但他记得和牟言握手时牟言掌心的温度,暖得几乎让人瞬间就要掉下泪来。
“我也是老朋友,我也要抱。”黄屿柠突然开口,像个看了别人有,自己也得有的小朋友。
牟言哭笑不得,这个人,半分钟前还强调自己“心理很成熟”,一旁的蒋昕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牟言不是一个扫兴的人,配合地擡起手把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黄屿柠连同他怀里的刘哲昊一起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黄屿柠的后背,答应道:“好好,抱,也抱哲昊。”
黄屿柠心里舒坦了,趁机擡起左手自然地揽过了牟言的腰。
志愿者将四人领到舞台前落座,黄屿柠哄了几句,小家伙就冰释前嫌了,靠在他怀里,拿着手里的小黄鸭要和屿柠哥哥玩,黄屿柠就配合着刘哲昊玩小黄鸭,两人嘴里叽里呱啦不知在交流着什么,但完完全全在同一个频道,起码旁人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任何鸿沟。
牟队又一次加深了对“心理很成熟”的认知,但看着黄屿柠如此耐心又积极地陪着刘哲昊,没有一丝不耐烦,又有些欣慰,俞队是个好警察,热心又善良,他的弟弟当然也一样。
刘哲昊的孤独症发现得早,干预得也早,虽然之前也走过弯路,但好在现在回到了正轨上,又有黄屿柠这个鲜活的治愈案例,蒋昕对刘哲昊能够治愈,赶上和其他普通小孩一起进入普通小学有极大的信心。
“哲昊能有今天,全靠市局的大家……我真的,既感激,又愧疚……”蒋昕见牟言一脸慈爱地望着刘哲昊,也敞开心扉,道出自己的心里话。
牟言一顿,偏过头看向蒋昕,淡淡道:“小朋友能够健康、茁壮地成长,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现在哲昊在变得开朗起来,愿意和人交流,一切都在好起来,这是好事。”
“可是,刘沛曾经……”
“嫂子,”牟言打断蒋昕,“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生活要向前看。”
对于背叛组织的人,要发自内心说出“原谅”,对牟言来说实在困难,任何一个奋战在一线的警察,都不可能原谅组织里的蛀虫,但刘沛已死,既往不咎,牟言更不会把对亡者的怨恨转嫁到这对可怜的孤儿寡母身上。
蒋昕识趣,不再多言,她知道自己无权绑架市局的任何人,毕竟于心有愧的是自己已故的丈夫、是自己,再多的“不得已”,也不应该辜负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们,自己本来就不配求得他们原谅。
蒋昕闷着脑袋点了点头,视线又落回了刘哲昊身上。
“三、二、一,开始!“
听到音响里传来人声,空中花园里众人说话的音量逐渐降了下来,主舞台大屏幕上的巨幅活动海报切换成了正在播放中的vcr。
画面中的女孩穿着十五周年纪念t恤,坐在高脚椅上,她的手腕上戴着黄蓝相间的丝带手环,她的年龄看起来不大,但台风很好,十分松弛,看不出一点紧张。
“我叫王雨昕,今年十九岁,”女孩大方地做着自我介绍,“我出生在小县城里,又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文化程度不高,我在六岁之前都没有说过话,他们以为我是哑巴,或者傻子。”
王雨昕笑了起来,笑容十分灿烂:“后来到了读书的年龄,爸爸妈妈才知道我竟然不说话,带我到了市里,在医院做了检查,声带和智力都没有问题,我不是哑巴,也不是傻子,而是自闭症儿童。”
“后来就是漫长的求医路,我也不知道,为了治我的病,爸爸妈妈花了多少钱,但我记得我小时候搬了好几次家,住的房子也越来越小,越来越简陋,再后来,住的就是一居室,我的小床就在爸爸妈妈的床边,有天晚上我听到动静醒来,看到妈妈在哭。”
“其实还有很多片段,现在的我偶尔会想到某个瞬间,伴随而来的除了自责,还有更加坚定自己要战胜孤独症的决心。”
“收到‘寄往孤岛的信’那天在下雨,我在楼梯间就撕开了信封,坐在楼梯上把信读完了。”
“信是一个姐姐写的,字很秀气,写了满满两页信纸,还附了一幅彩色铅笔画……”
一直笑着讲自己故事的王雨昕眼里泛着泪光,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镜头,郑重道:“初夏姐姐,谢谢你告诉我,我不是奇怪的小孩,我只是关注点和其他的小孩不同,在我以为自己一无是处的时候,是你告诉我,我也一定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鼓励我坚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才认真思考起来,我究竟喜欢什么。”
王雨昕一脸骄傲,双手牵住t恤下摆:“你看,我找到答案了——十五周年纪念t恤上的图就是我画的!我现在在央美读大二,从我加入‘寄往孤岛的信’活动组到现在,已经参与制作六期宣传海报了!当然,作为志愿者,每个月也有认真写‘寄往孤岛的信’。”
“听说今天录制的vcr,后续会推送给所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我想对所有帮助过我们的朋友说——谢谢你们,愿意敞开心扉,温柔地对待我们这群不太一样的小孩,或许因为我们一开始,不太能明白‘感情’这种东西,所以不能热烈地回应你们,但是,我相信,在爱意的浇灌下,我们心中那颗小小的种子一定会发芽,为这个世界开出漂亮的花。”
“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对所有和曾经的我一样的‘孤岛’们说——不要放弃,不要辜负,推开那扇门,走出那座孤岛,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可爱极了。”
画面逐渐透明,然后依次叠上了王雨昕参与制作的宣传海报,以及一些她拍摄的一些生活碎片,无论是她笔下的世界,还是她眼里的世界,都十分治愈。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vcr,连刘哲昊也靠在黄屿柠怀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似乎是察觉到了牟言的视线,黄屿柠回过头来,看到牟言惊讶的表情了,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好表情管理。
黄屿柠亡羊补牢似的扯了扯嘴角,突然开口:“牟队,你相信,你寄出的一封信,能够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吗?”
牟言松了一口气,也咧开嘴笑了起来:“我应该没有那么厉害,但我相信,量变一定能引起质变,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给孤独症群体更多关注和爱,他们最终也一定能够战胜孤独症。”
黄屿柠垂下眼,自言自语似的开口纠正道:“不,你当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