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二十八
对于十六岁的姜容淑而言,一门好亲事是她一生下来就被父母灌输的人生唯一出路,但对于十八岁定亲之后的姜容淑而言,挣脱以爱为名的枷锁,是她这一辈子做过的唯一出格的事,她不后悔。
跟大多数灵心界普通平凡的姑娘一样,她出生在一个不算大富大贵的普通家庭,父母是家里长辈做主的婚事,在成亲之前甚至没见过面。
但这个家不管怎样也算是建起来了。
姜容淑幼年的记忆里,更多的是父母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摩擦和争吵难以避免,母亲是个强势的性子,不愿服输。
但她终究不敢过分忤逆丈夫的意愿。
从小,姜容淑就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不喜欢女孩的刺绣女红,不爱胭脂水粉,也不会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跟别的姑娘一起讨论哪家的后生长得俊俏,谁家的郎君学识过人。
似乎上天给这副柔弱女子身躯里配上的,并不是俗世中最常见的女子灵魂。
十岁的时候,姜容淑第一次见到宗门中的弟子下山历练。
母亲那年生了弟弟,于是家里的事情就都落到了她的肩上。
挑水做饭,洗衣收拾,家务其实不算多,但很繁琐,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让她觉得十分憋屈。
但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来说,逃离家庭似乎是遥不可攀的泡影。所以即便讨厌,不满,她也兢兢业业做好所有事情。
早起,去后院挑上一桶干净的水,然后给全家人做好早餐,把母亲养的几只三黄鸡喂饱,去屋里收拾好父亲的脏衣服泡好,然后背上小背篓,迎着薄薄的晨雾出城上山捡柴。
捡柴是件很费力气的细致活,不光要注意路况,随时检查方向,还要注意柴的品质,太湿的树枝烧起来会有烟,很呛人。
那天可能是运气不好,她在外围走了很久也没有捡够合适的柴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林子深处。
那片山林,大家都管它叫吃人岭,据说里边有什么妖怪,能迷人心智,把人活活困死在里边,往日里,她是不敢走这么深的。
但那天可能是精神不好,或者是有些走神,总之她走出了平常捡柴的范围,迈进那片无人涉足的幽暗深林中。
也毫不意外的被困住了。
其实那只妖怪并不是什么很危险的东西,只是只修为不高的小精怪,除了障眼法以外什么手段都没有。
姜容淑意识到被困住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她肚子饿了,抬头看看却发现太阳还挂在早上进林子的位置。
换成其他这个年岁的小孩,早就已经吓破胆了,但她没有。
她知道,父母并不会出来找她,就算找了也找不到,现在只能自救。
很神奇,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背着比她身形还大的背篓,站在密林中,竟然出奇的镇定。
姜容淑试了很多办法,她随身带的绳子能帮她定位到现在的位置,不至于在尝试的过程中走到更远的未知的地方。
踩着嘎吱作响的腐叶,她一点点试探着出去的方向。
这当然是徒劳无功的,毕竟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再聪明再镇定也没什么用。
万幸的是,玉景山历练的弟子发现了她。
那道剑光破开迷障的时候,姜容淑已经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了。
她只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蓝白汇聚像潺潺清溪,有个娇娇的女声惊呼:“师兄!这里有人!”
再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是在家里,母亲背着弟弟在院里洗衣,姜容淑有些恍惚,是梦吗?
那个高大的,救她于水火的影子,是梦吗?
她后来才知道,那是玉景山的弟子。因为在街上帮弟弟买裁衣的布料时被认出来了。
“啊!是你呀!”像黄鹂一样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姜容淑以为又做梦了。
直到温热的手臂缠上她的胳膊,大眼睛长睫毛的小姑娘咧着嘴撞进她的眼帘。
“怎么啦?不认识啦?哦对,你那时候晕过去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窄袖的裙装,头发用一条红色发带束起,像一只小鸟,喋喋不休,叽叽喳喳。
然后她请姜容淑去落脚的客栈小叙,那时候姜容淑才知道,原来修行者是这样的,也和自己一样长了普普通通的一张脸,也要呼吸心跳吃饭喝水。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羡慕吗,还是嫉妒?
总之,打那之后她就决定也要入道修行。
但普通人修仙谈何容易,没人领着,她连入门的边都摸不到。
就这么蹉跎着,姜容淑十六岁了。
幼时勉强能搭几句话的同龄女孩早已嫁作人妻,父母给她找了门亲事,是城东一户卖豆腐的,姓周。
周志高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但几次接触下来,姜容淑并不喜欢他。
母亲说周郎人不错,每次上门都带礼物,对她也有礼貌。
姜容淑想反问这不是最基本的吗,但她没说出口,从小到大很多次,她的想法似乎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她学会了闭嘴。
这样按部就班走完了流程,订了婚期,姜容淑问自己,不愿意吗,谁知道呢。
她心里烦闷,便又出门进山,没敢往里走,但还是碰到了。
是个一身黑衣的人,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他问,想不想自由。鬼使神差的,也或许是发自内心的,她说了想。
于是那人跟她说,成亲那天,他会来接她。
大红盖头遮住视线,她拜了天地,拜了高堂,跟她并不喜欢的丈夫夫妻对拜,然后静静坐在大红色铺满的新房里,等来了她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