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英文和世界语译作集》(27) - 民国大师周作人译文全集 - 周作人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四百零四章《英文和世界语译作集》(27)

第四百零四章《英文和世界语译作集》(27)  慈悲[犹太]唆隆亚来咁

“好孩子,你帮我们去刨山葵罢,等我们把圣节用的鱼都做好了。”

这是在西符节的中午时分母亲对我说的话。她正帮着厨娘弄那晚餐时用的鱼。鱼都还活着,扭动着。它们被放在一个瓦盆里,加上清水的时候,它们还是挣扎着。

比别的还挣扎得利害的有一条小鲤鱼,圆背,圆头,红眼睛。似乎这小鲤鱼特别想要回到河里去。它挣扎得很利害。它跳出盆外来,摇它的尾巴,把水直泼到我的脸上来。它似乎说,“小孩,救我!小孩,救我!”

我擦我的脸,仍旧刨晚餐用的山葵根。我心里想,“可怜的小鱼,我不能替你出什么力。他们不久将拿你在手中。你将被刮去鳞,割开肚子,切成小块,放在锅子里,加上盐和胡椒,搁在火上,被煮且煨,煨,煨。”

“这是可怜,”我对母亲说,“应该有慈悲。”

“可怜什么东西?”

“可怜那些小鱼。”

“谁告诉你的?”

“先生。”

“先生么?”

她同那厨娘互丢眼色,她们大声的笑了。

“你是傻子,你的先生乃是一个大傻子。哈哈!刨你的山葵罢,刨罢!”

我是傻子,我知道。母亲时常告诉我这话,而且我的兄弟姊妹们也说,但说我的先生是比我更傻的大傻子,这在我却是一件很新鲜的消息了。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皮那勒,是屠师的儿子。有一天我在他的家里,看见有一个小女孩,抱了一只大公鸡来,它的腿用绳捆着。我的朋友的父亲还在睡着,所以小女孩便坐在门口等候。这公鸡是一只很强壮的鸡,竭力想从女孩的手里脱逃。它用脚爪抓她,用嘴啄她,喉里阁阁的叫,尽力的反抗。可是那女孩也并不弱。她把鸡头夹在腋下用两肋凿它,说道,

“静静罢,畜生!”

它服从了,便不再吵闹了。

屠师醒了过来,他洗过手,拿出他的刀来。他用手势叫人把那公鸡交给他。我彷彿觉得公鸡的脸色变了。它一定以为它将被释放,可以回去找它的那些母鸡和那谷与水去了。但是这并不如此。那屠师把它翻过来,夹在双膝间,用一只手扳转它的头,一只手拔去了几根羽毛,念过祝词,——噗的一下那刀已割在它的脖子上了。它就被扔在地上。我想它总跌得粉碎了。

“皮那勒,你的父亲是个外道。”我对我的朋友说。

“为什么他是个外道呢?”

“他没有慈悲。”

“我不知道你倒是这样聪明!”我的朋友说,他对我装了一个很不客气的鬼脸。

我们的厨娘是瞎了一只眼的。人家叫她做“小眼睛的富路玛”。她是一个没有心肠的女子。她有一回用荨麻打猫,因为它从柜子里偷了一个鸡肝逃走了。后来她细数那些鸡和肝的数目,才知道原是她弄错了。她以为这里是七只鸡,那么当然有七个肝,岂知本来只有六只。假如只有六只鸡,则鸡的肝也只有六个了。呀,她冤枉了那只猫了。

你或者以为富路玛一定抱歉,向那猫谢罪了。可是,她似乎忘记了这件事。而且那猫也忘记了这件事了。没有多少工夫,它就躺在炕上,舐它自己,好像没有事似的。人家说“猫的记心”,可见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但是我不曾忘记。不,我不曾忘记。我对厨娘说,“你冤打了那猫。你无故地犯了罪。人应该有慈悲。上帝会惩罚你。”

“你还不走么,我要用抹布抹你的脸了!”

这是那小眼睛的富路玛对我说的话。她又接着说道,

“上帝!世界上那里来的这样小孩!”

这是关于一只狗,被那小眼睛的富路玛用开水所烫伤了。呵,这使狗多么疼痛呀!它叫了,号了,吠了,拼命地叫,满院子里都是狗声。全镇的人听了它的号声,都聚了拢来,大家笑了,笑了。所以镇里的狗都吠了起来,以表同情,各自从它的窝里,各自用它的叫法。有人将以为它们是被请而这样叫的。不久被烫的狗叫唤完了,它唉声叹气,咕噜着,舔它的伤,低声地呻吟。我的心伤了。我走过去,想要爱抚它。

“喂,西耳科!”

那狗见了我举起的,跳了起来好像是又被烫了似的,将尾巴夹在两腿中间,跑了——跑了。

“嘘,西耳科!”我想用了好话去安慰它。“傻子,你为什么这样的逃?我会欺侮你么?”

一只狗总是一只狗。它的嘴是哑的。它不懂得什么慈悲。

父亲看见我追狗,便奔过来喝道,

“打狗的,快往书房去!”

于是我遂成为打狗的了。

这是关于两只小鸟,——两只很小的小鸟,是两个小孩,一大一小,所打死的。那两只小鸟从树上落下来的时候,它们还是活着。它们的羽毛都乱了。它们拍着翅膀,全身都战抖着。

“刺猬,你起来。”那大的小孩对小的说。他们拿起小鸟在手中,把它们的头在树干上尽撞,直到它们都死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跑去到两个小孩子近旁。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我问。

“和你有什么相干?”他们用俄国语反问。“这有什么不对?”他们镇静地问,“这不过是鸟儿,普通的小鸟罢了。”

“即使这只是鸟儿,——你们没有慈悲?不可怜这小鸟么?”

他们奇怪地对看一下,似乎是豫先决定这样办似的,他们立刻拥上来打我了。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的破小衫明白地告诉这事件,于是母亲就给了我应得的这一顿打。

“破衣服的傻子!”母亲喊说。

我原谅她“破衣服的傻子”这句话,但她为什么又打我的呢?

我为什么挨打的呢?先生不是亲自告诉我们,说一切生物都是上帝所爱的么?就是墙上的一个苍蝇也不要害它,他说,因为慈悲的缘故。就是一个蜘蛛,这乃是恶鬼,也不可杀它,他着力地这样告诉我们。

“假如蜘蛛应该死,那么上帝自己会杀死它。”

可是问题出来了:很好,假如这是对的,那么人为什么每天杀牛,小牛,羊和鸡呢?

而且不但牛,鸡,和别的动物,人还不是互相杀着么?在我们有那搜剿(pogrom)的时候,人们不是把小孩从屋顶摔下来么?他们不是杀害了我们邻家的小女儿么?她名叫沛拉勒。他们是怎样把她杀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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