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英文和世界语译作集》（30）
第四百零七章《英文和世界语译作集》（30） 巴斯妇人的故事［英］乔索
译自geoffreychaucer所著canterburytales。按乔索为英国散文始袓，以幽默著名。
一
古时英国有个亚塔王，谈起他来英国人个个推崇，就在那时代，成群结队的小仙人遍地皆是。据说，仙后跟她的一班活泼仙女常在各处草地上跳舞。这个我说的是几百年前，可是现在谁也不见有什么鬼仙了。因为当日游乞僧和托钵僧有如过江之鲫，足迹遍天下；他们跑到人家厅堂，卧室，厨房，闺阁，各地大城小镇，宫室堡垒，以及村庄，谷仓，马厩，乳场那许多地方去，都一一禳祓了。——这样一来，如今没有神仙了。就只见游乞僧还朝朝暮暮走来走去地念经祝祷。现在女人们在荒野深林里走，来去毫无危险了，她们所遇见的只是些游乞僧，不会加害于她们的。
却说亚塔王家里，有个活泼的青年武士，一天骑马从河边走过，瞥见一个女子独自在前面走，那青年武士见她孤单可欺，便把她奸污了。为了这件事，有人在亚塔王面前告他，王下令把他处死刑，照那时的法律应当斩首。然而皇后和其他几个贵妇人尽力地在王面前给他求命，直等王赦了他的命，并把他交给皇后听她怎样去发落。
皇后在王面前道过千恩万谢，于是一天对武士这样说：“你的性命还不能算靠得住呢。不过如果你说得出什么是女人最中意的东西，那末我可以保你无事。你的脑袋总要当心才好。这时候如回答不出，我可以让你出去一年另一天，关于这件事你要去访问出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有，在你出去以前，你得找个保人给我，叫他担保你到期回来决不逃脱。”
武士心下闷闷不乐，深深的叹了口气。但是除了照这样去做，别的还有什么法子呢！后来他决定出去，到年底再回来，看上帝有什么答复启示给他。于是辞别了皇后他就出发去了。
他沿途挨门挨户问过去，希望碰巧可以发现女人顶欢喜的到底是什么。可是他越问越糊涂，因为大家对于这件事都是各有各的意见，没有一个相同的。有的人说是名誉，有的说是幸福，有的说是漂亮的衣服；又有的说是结婚的快乐，多做几次寡妇，多嫁几个丈夫。有人说：“人家来奉承夸奖我们的时候，我们心里最乐。我决不否认他说的话最近情理：男人如果用奉承的手段最容易笼络我们，我们一见人家殷勤恭顺，准是要上当的。”
又有人说：“最好我们不受拘束，为所欲为，有了过失，也不许男人来斥责，而且要说我们聪敏。如有男人道破我们的弱点，我们当然个个嫌厌他，因为他说的是实话。试试看，才晓得我这话一点不错。我们决不会心地坏到不要人说我们为人聪敏，心地光明吧。”
又有人说：“我们顶愿意人家说我们忠实可靠，什么事都是专心一意，决不把男人们的话泄露出来。但是这个故事毫无价值，天哪，我们女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不信请看米达的故事：——你们要听不要听？
阿维德（ovid，腊丁诗人）有这么一个故事，说米达头上长着两只驴耳，掩在长长的头发里。这种残疾他极当心掩藏，不给任何女子看见，因此，除了他的妻子以外，别人一点也不知道。他真爱他的妻子，而且极其信任她，他关照她千万别把他这种残疾说出来。于是他的妻子发誓说她断不肯把这话告诉人，因为说出来他丈夫固然难以为情，而且她也没有面子。但是终究她觉得再要她守住这个秘密不说出来，她真要闷死了；她心焦难耐，非吐不快。她又不敢告诉人，只好跑到附近沼泽旁边去。到了那里，她心惊肉跳，好像鹭鸶陷在泞泥里‘工……当’‘工……当’地叫。她就对下面的水说：‘水呀，有句话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给别人听：——我的丈夫有两只长长的驴耳呢！现在这个秘密吐了出来，我觉得轻快许多，心里也不难过了。’这样看来，你就可以明白，秘密只能守得一时，终久是要泄露的，因为我们守不住秘密。要知后来如何，你去读一读阿维德的诗，就可以知道了。”
我们的故事中所说的那个武士，他因为访不出女人最爱的是什么，心里十分烦闷。限期快到了，他应该回去见皇后了。他骑着马没精打彩地，沿着树林边缘走的时候，他看见有二十来个女子在一起跳舞。他于是欣然地走近前去，心里想那些女子或者有什么好计教他。但是等他走到那地方，已经看不见有跳舞，跳舞的人也不知哪儿去了。四面张望，却只见草地上坐着一个奇丑的女人。
这个女人立起身来走向武士面前，对他说：“先生，这儿没有去路。你说老实话，你在找什么？我看你顶好告诉我，我是上了年纪的人，见识不算少。”“姥姥，”武士说，“我是出来访问女人最欢喜的是什么的，如果访不出，我就要杀头了。你要是肯指点我的话，我当重重的谢你。”
“你要发誓答应我，”那个老太婆说，“我将来要求你的事，如果办得到，你也不可推辞，那末我可以担保你决无性命之忧，我怎样答复，在皇后必定也是一样。我教你的那句话，看看有哪一个妇人敢挺身出来说一声不是。闲话少说，我们向前走吧。”于是她向他附耳说了一句，嘱咐他安心回去不要怕。
他们到了王庭上的时候，武士说他并没有过期，回复也已经有了。无数的贵妇人和许多小姐以及许多寡妇，都聚在那儿，皇后坐在当中当审判，要听武士怎样答复。于是把武士叫到庭上来。皇后吩咐大家不要作声，然后问武士女人心里最爱的是什么。武士立即爽爽快快地说，大家都听得很清楚：“千岁娘娘，”他说，“女人们怎样管束情人，也要怎样地管束她们的丈夫，什么事都要丈夫听她们的使唤。这是你们最大的愿望：你们要杀我就杀我，我是准备听你们怎样发落的。”
满座的妇人，小姐，寡妇，没有一个反对武士的话，她们都说：“这条性命应该饶了他。”
这话一说完，先前武士看见坐在草地上的那个老太婆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哎哟哟！我的千岁娘娘！趁你们还没退庭的时候，求你给我伸伸冤。这句话是我教给这个武士的，他还向我立过誓，说我要求他的第一件事，只要他能够办得到，他总情愿做。当着这许多人面前，武士，我求你把我娶回去，你要明白是我救了你的命的。我如有一句诳话，你不妨发誓说出来。”
“呃唷唷！”武士叫了，“我很明白我是这样允许过你的；但是请你看在上帝的面上，另外拣一件事吧。货财我都可以给你，只要让我身体自由吧。”“呸，”她说道，“你我真是冤家！虽然我又丑又老又穷，世界上什么东西我都不稀罕，我只要做你的妻子及你的爱人。”
“我的爱人么？”他回答说，“糟糕，糟糕！呵，天下哪有这样丑的人呢！”任他怎样说也是无效，结果他只有把她娶回去做他的妻子了。
二
或者有人要说我把那天大张筵席欢天喜地的情形略去了吧。关于这个我的答复很简单：那天没有什么筵宴和欢乐；有的只是郁闷和悲愁。一天早上武士和那老太婆秘密地结了婚，从此以后，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他看见他的妻子这样丑陋，心下十分纳闷。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心里更不自在。他的妻子躺着依然是满脸笑容，对他说道：“呃呀，我的亲爱的丈夫！武士们对待妻子都是这样的么？难道这是亚塔王的家法么？他的武士都是这样难以取悦的么？我是你的爱人你的妻子；我救了你的命，当然我从来也没有委屈过你。今天第一夜，你就这样对待我么？你发狂了么？什么事得罪了你了？请你发点慈悲，告诉我，我如办得到，我当设法弥补起来。”
“弥补？”武士叫了，“唉呀，算了吧！你这样讨厌，年纪又这样老，而且出身这样卑贱，虽说我翻来覆去，又怎能怪我伤心呢！”
她说：“你这样浮躁，原来为此么？”“当然哪！”武士说，“有什么奇怪呢。”“那末，先生，”那女人回答说，“倘使我愿意，可以在三天内把这些都设法弥补了，叫你可以宽容我。
不过你说到要像出身名门富家的那样温文尔雅呢，你以为名门富家的人总是文雅的么？这种大话一文不值。看哪，要不管在家出外，时时刻刻总是文雅，常做善事的，那才称得起是真正的善人。耶稣要我们靠他求得文雅，而不要因为袓先有钱而自称文雅。因为他们虽然能把那我们藉此自命为高贵的遗产都传给我们，只是使人成为君子的善良品行，那是不能遗传给我们的。
我们知道那个号称弗罗伦司城的大诗人但丁在他故事中就这样说过：‘坚毅的人品，少出于名门遗裔，因为上帝居心仁慈，要我们向他求得温雅的性根。’除了这世界上容易破损的东西以外，向袓先是什么也要求不来的。
并且人人都和我一样明白，如果温良的性根天然地在某一系统上一脉相承下来，那末他们就该世世代代地行善积德。谁知公侯的儿子却往往卑鄙龌龊。所以那个因为是出身名门而自命文雅，但是他自己却不做善事，又不肯袭承祖上的遗风的人，管他是公是侯，这种人不能算是文雅，因为卑污的行为使他成为鄙夫了。……所以，亲爱的丈夫哪，我敢断定，纵使我的祖宗是粗鄙的人，可是我希望上帝能赐我美德，叫我为人贤淑。我既为人贤淑而无过，不就文雅了吗！
至于嫌我穷，我们所信仰的上帝，他不就是甘于贫穷的么？而且男女老少总晓得号称天国之王的基督，他决不愿过邪恶的生活的。安贫无谄，那是件可贵的事：塞尼加（腊丁诗人）和其他的学者都这样说过。……
先生，你说你又嫌我老。先生，像你这样体面的人当然总劝人待老年人要和气，而且称他长者，这样就表示你们文雅。你说我又丑又老；难道你不怕做乌龟么？因为年纪既老人又肮脏，那才可以保得住贞节呢。你既欢喜漂亮的女人，我就给你满足一下世俗的欲望吧。
现在，”她说，“这两件事随你挑选哪一件：还是要我老丑至死，做一个贞节而质朴，一生不违背你的意思的妻子呢，还是要我貌美而年青，不怕我做出玷辱你府上门楣的事来？你欢喜哪一样，你自己去选吧。”
武士心里在盘算，觉得左右为难。可是后来他这样说：“我的夫人我的爱，我的亲亲好太太，这个请你指点我吧。只要对于你我都没有妨碍的事，你选定就算了。无论选哪一种在我都是一样；你认为合意的我也赞成。”
“既然可以听我挑选听我指挥，”他的妻子说，“那我不是已经有管束你的权限么？”“当然哪，”他说，“我也以为这样最好。”
“吻我吧，”她说，“大家别再生气了；我指天为誓，两样我都选，就是说，又美丽，又贤慧。我如果不能像自古以来的妻子对她丈夫那样地善良忠实，我祷求上帝，叫我不得善终。从明天起我就要像天下任何皇后或女王一样美丽，终身不违背你。你把帐幔揭开来瞧吧。”
武士一见她果然又美又年青，心里高兴得不亦乐乎，忙把她搂在怀里，狂吻了一阵。从此无论什么事只要武士称心，她无不听从。
于是他们结了良缘，终身偕老，但愿耶稣基督把温柔年青而又精力弥漫的丈夫赐给我们，又教凡是跟我们结婚的人都听我们指挥。还有，那些不肯听妻子指挥的人，愿基督缩短他们的寿限。
“但愿奸老吝啬汉，天灾临头早遭难。”
*载一九三五年一月一日上海《论语》第五十六期，署开明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