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英文和世界语译作集》（9）
第三百八十六章《英文和世界语译作集》（9） 春天与其力量（演说稿）［俄］爱罗先珂
朋友们，春天和我们同在了。他主宰我们的田野和我们的园，他统治各处地方。他还要穿到人们的冷的心里了，还要去敲在黑暗与冷淡里假寐着的灵魂的门。他用了一片绿的天鹅绒的毯盖住我们的田野；他用了美而且香的花装饰我们的园；他使鸟唱恋爱的歌，他使小河低语希望的话，他使柔和的晚风给失望的心带回他的秘密的亲爱的梦。他使我们忘却了长而冷的冬夜的一切的孤寂，冷而暗的冬天的心的背叛；到田野山林里去的每回的散步，对我们展示一个美之新的世界；每个夜间，在那时新月对了疲倦的大地送下他的温柔的银色的接吻，都是一个新的启示！
我相信，你们各人都爱春天，同我一样的热烈；你们各人都比我更明白的知道他的秘密，比我更深的感到他的可惊的美。
但是倘若春天用了美丽的花的毡毯盖住我们的田野，倘若他用了香的花装饰我们的园，倘若他在我们孤寂的心里唤醒新的精力，倘若他对于我们的绝望的灵魂给予新的气力，在同时候他又在海上和高山里，兴起怎样有害的狂风，怎样危险的风暴呵！春天又把怎样的破坏的急流，从那堆积着冰雪经过了许多长的冬月的山里，冲到开豁的山谷里去，他把怎样的灾害的洪水散布于沿河的地域呵！
在每年的春天，有多少船坏在海上，多少性命丧在山里，多少桥被流去，多少水磨和村庄被半毁了。
但是要使得几只船不毁坏，几条性命不丧失，要使得许多桥梁水磨和村庄保全了，——那么我们情愿春天永不会来，带着冰雪的冷的冬天应当永久存留么？决不然的。我们所愿望的只是在全国要造起许多沟渠和蓄水池，让春天的水流到国里最远的角落去，使荒芜不毛的地变成丰饶，那么春天的洪水，正如尼罗河的洪水之于埃及，可以成为人民的大的祝福而不是一个诅咒了。
人类的历史正如任何国民的历史一样，可以分作多少的大的年岁，或大的时代，如我们普通所说；每一个这样的时代各有他自己的春天，以及他的秋天和冬天。
新时代的这样一个春天正在地上的时候，人们的心跳的比平常更快，头脑动作的更活泼，感觉更为锐敏，情感更为强烈，人的道德更为有效，他的坏处和过失也更为厉害了。每个新时代的春天使人类的活动增加气势，将大的精力灌注到人生一切的机能里去。他使诗人去寻求一种新的表现，新的节奏，新的和谐的韵，做他的美丽的诗；他使画家去寻求新的奇妙的色彩，光与影的新的奇妙的配合；他使雕刻家在少年女子里看出美丽的威奴思（venus，美与恋爱之女神），在少年男子里看出神一般的亚颇罗（apollo，太阳之神，又是生长和青春之神）；他使音乐家能够把小河的低语和白杨的私语放到快活的谐调里，把月光的温柔的银色的洪流收入不朽的琴歌里去；他使建筑家用了花冈石块唱出崇高的心灵的颂歌，用了大理石和青铜为人类的幸福而祈祷；他使哲学家能够对于人生不可解的问题得到一个新的解决，对于人类的切迫的疑问得到一个新的答案。这样的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新时代的春天的可惊的力量。但是倘若在人民爱文学，重美术，努力自由的思想与行动的国里，春天能够增补他们的精神，精炼他们的智慧，更新他们的艺术，他又能兴起怎样的暴怒的狂风，在那些国里，专制已经冻住了一切的自由思想，压迫已经止住了一切高上理想的自由的流通。新的春天将兴起怎样的纵肆的忿怒与狂乱的风暴，在那地方，旧的和新的迷信的压制，族长的传统与国民的习惯的专断曾经将镣铐加在人们的心上，使他们不能感觉什么，加在脑上，使他们不能自由的思想；将束缚加在女人的脚上，使他们不能自由的行动，将眼镜加在少年的眼上，使他不能看见比鼻子更远的东西！春天将使怎样的新思想的破坏的急流冲过这样的国土的上面，他将使怎样的灾害的洪水散布于那里，多少青年的生命丧失了，多少无辜的人民死亡了，多少巨大的屋宇毁坏了，在这样坚冻的专制独断与压制的国土的春天里！但是要使得许多青年的生命不丧失，许多无辜的人民不死亡，要使得古代的巨大的屋宇不毁坏，在这样的有古旧的迷信，国民的传统，和各种成见的国里，——那么我们情愿这更新的春天永不会来，情愿专制与愚昧永久留存在这不幸的地球上么。决不然的。我们所愿望的只是去开筑许多新沟渠，将旧有的修得更宽更深，使那新思想新理想的春天的急流可以深广的流进我们的社会的与个人的生活里去，增加一种新的气势和活力。
朋友们，你们觉到我们正生在一个新的大时代的春天么？倘若我们没有听到几许受这新春的感兴的诗人与美术家，我们确已听到了不少的灾害的狂风与风暴，滚过全世界的破坏的急流与洪水了。倘若你感到了新春的微风，倘若你听到了春天的风暴与急流的远远的呐喊，在这时候你正在做着什么，或者预备去做些什么呢？
在每年里，春天是最忙的时节，这是用了犁和锄去工作的时节，是播种子，是种植及迁移花木的时节。我们在春天所播种的，我们在收成的时候就可以收获。全年的幸运都倚靠我们的春天的工作，饥荒缺乏以及一国的别的一切不幸的根也都长在春天里。人类历史上的春天也是如此：每个新时代的春天的工作，严密的决定全时代的发达的界限，他的一切造就与其失败。
朋友们，你们将要在自己的思想的田里播下什么种子呢？那是对于真与美的爱，对于知识的渴慕的种子呢，还是对于习惯与俗恶的奢华的爱，对于名誉与金钱的贪欲，对于安乐与舒服的生活的渴慕的种子呢？
你们将要用了什么花去装饰自己的心灵的园呢？那是诚实温和与逊让的花，还是诈伪粗鲁与骄傲的花呢？
你们将要去种在自己的心的树林里的是什么树木呢？那是同情，爱与友情的树，在他的荫里你可以得到休息，在干枯的日子，在为了你的理想而力战之后，——或者那些树是憎恨，嫉妒与自私的树，他有一天将长大起来，使你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都不可堪，而且有一天必将倒在你的身上，给悲惨的生活做一个悲惨的结局。
其次，我想问一声，你们将要在国民的思想的田里播下什么种子呢？都是刚勇，对于正义的爱，对于自由的渴慕的种子，还是卑鄙的等着机会的便宜主义，对于快乐的贪欲的种子呢？你们将要用了什么花去装饰国民的心灵的园呢？那是勇敢坚定正直与诚信的花，还是野心谄媚轻信与自满的花呢？
你们将要去种在国民的心的树林里的是什么树木呢？那是广阔的国际的人道主义的感情，在自己国民间的平等与友爱，对于艺术与科学的爱的树呢，还是那狭隘的民族的妒忌，凶残的竞争，对于弱者的政治与经济的压迫，对于民族的古旧的迷信传统与习俗的执着的树么？
朋友们，正如我们自己的幸福与好运倚靠我们在自己的心里播下的种子一样，我们国民的幸福与好运也正倚靠在新时代的春天所播的种子上。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们好好的留意：倘若播种的时期已经过去，譬如在夏天或冬天，想去耕田以及下种，这在农夫实在只是白费工夫与精力了，所以同样这也是时间与精力的耗废，如在祝福的春季已过，惯性之干枯与反动的寒气主宰着国土的时候，还想去播种在人民的心里。
朋友们，我想，——虽然我希望我是错误，新时代的春天现今正在很快的过去，反动和惯性不久就将支配全世界了。让我们不要失却时光，让我们去工作，因为只有在宽阔的播下了种子的国里，我们才能希望——不管那些惯性与反动，得到一个丰满的收成，与幸福及好运的一年。
附记
这篇文章是四月下旬做成，经我从原稿中译出。当初是应高等师范学校之约，预备在四月三十日去讲，后来因为那边办妇孤救济会，没有地方，便停止了。适值清华学校学生来招著者讲演，他就答应五月四日下午去讲。等到那一天的午后，叫人到西直门口去找驴子，预备出发，才知道城门关了，又去不成。第三次是法政专门学校的学生请他于十八日去演讲，也已说定了，不料因为提前考试，又不能实行。因了这三次曲折，春天早已过去了，所以，这篇演说他也不再使用，便发表了出来，聊以答三校的诸君的厚意。只是他这篇诗似的演说经了我拙笨的笔译，减去了不少的热情与韵致，这是我对于著者和读者所很抱歉的。
一九二二年五月十六日。
*载一九二二年五月十八日北京《晨报副刊》，署仲密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