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现代日本杂文集》(5)
第三百一十五章《现代日本杂文集》(5) 热狂的小孩们(千家元麿)
(冬天。许多穿破衣的小孩们正在游戏,将两三匹狗用绳拴了,嗾使争斗。两个旅人走过。)
旅人甲这算是什么街呢!无论那里,都只看见穿破衣的小孩们和狗罢了。那边又是一团的狗与小孩。到处狗都叫着。听那尖锐的惶恐的叫声,几乎是现在正要发颠的样子。这样怪气的街,再也没有了。一不小心,会从什么地方走出一条颠狗来,也说不定呢。
旅人乙好冷的街。差不多要下雪的模样了。赶快走罢!
旅人甲可不是有了什么事了么?小孩们忽然聚集,喧扰起来了。
旅人乙有了什么事了罢。正要走过的,顺路去看看罢。
(小孩聚集的中央,一条黑狗跌倒,死在那里。小孩们的中间,一个穿甲胄的十二三岁的男孩,拿着大棒,茫然的站着。)
小孩甲阿熊打杀了,阿熊打杀了!
小孩们(齐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我们的不好!
小孩乙谁的狗呢,谁的狗呢?
小孩丙是癸的狗,是癸的狗!
小孩丁谁去叫癸来!
小孩戊癸刚才在这里呢。
小孩己在这里,在这里!
(癸——十岁左右的小孩,颤抖着,恐慌似的走到小孩们的中央。见了狗,不觉出了神,蹲下去抱住他。)
小孩癸阿阿,阿熊死了,阿熊打杀了!
(癸猛烈的哭起来,大家都沉静了。穿甲胄的小孩,忽然清醒,急忙走去。小孩们有觉得的,也有不觉得的。旅人们望着他。)
旅人甲穿着甲胄哩!
旅人乙奇妙的小孩!
小孩甲早点怎样办罢。
小孩乙还不要紧,也难说呢。
小孩丙吐了仿佛水一般的东西出来了。
小孩癸怎样办才好呢!
小孩丁(挨到癸的旁边)已经呈报了么?
(癸茫然的望着穿甲胄的小孩走去的方向,忽然觉醒,将狗抱起。大家出惊看他。癸抱了狗,摇摇摆摆的走去;众人也陆续移动。旅人也跟着走。众中发出“给他水吃,给他水吃!”“给他抚摩!”等叫声,很是喧扰。走了一二丈路,癸将狗放下,茫然的立着。)
小孩甲(哭声说)那个打杀狗的家伙,你们知道么?那个东西已经杀了七八条狗了。每天拿了那样的棒,专是寻狗来打杀呢!
小孩乙(哭声)谁家的孩子呢?
小孩丙(哭声)我不知道。
小孩甲(哭声)我也——
(癸又觉醒,蹲下,抚狗的头。大家围绕着探望。)
小孩丁(哭声)阿熊在打架的时候,可也不曾失着过呀!
小孩甲(哭声)没有法子呵!
小孩丙(哭声)那个家伙,没有朋友,所以总是做那样的事情,在各处骚扰的呵。
(癸不作声,专心抚摩阿熊。大家探望。)
小孩甲(突然敲癸的肩)阿,动着哩!动起来了!
小孩丁苏生了!苏生了!
小孩们(大家热狂喧扰)苏生了!苏生了!
小孩丙不要紧了,不要紧了!
小孩甲(回顾对大家说)暂时昏厥罢了。现在不要紧了,不要紧了!
小孩丁(轻敲旁边小孩的肩)好了,好了!
小孩己我道是怎么了。
小孩丙苏生!好呵,苏生!
小孩甲(热狂的)现在不要紧了!谁拿点水来!
小孩们(热狂的)水!水!
旅人甲(同乙打个照面)去罢?
旅人乙去罢!
一九一四年一月原作。
东京出板的《新潮》(shincho)第一八六号上,载着一篇《千家氏的印象》,由六个人执笔。武者小路实笃氏称他为残酷性全无的人。文中说,“千家的同情之深是无比的,但是他心的动摇也是无比。他过于受外界的刺激。凡是看见或听见的东西,都动他的心底。他的残酷性可以说是全无。只要对手有点窘苦,他便不知道怎样是好。无论对手是蟹也罢,金鱼也罢,老鼠也罢,他总是一样。”以后他又引了几件关于狗的实例,说道,“那只狗被人家用枪打死了的时候,他实在窘极了。”在《青枝》里也有《小狗》及《女丐与狗的故事》两篇小说,都是说狗的事情的。佐藤总之助氏说(也在《新潮》的《印象》内),“十七岁的时候,他作了一篇短篇小说,名叫《燕子》。在《自我》(ego,杂志名)时代,作了《热狂的小孩们》。他曾说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两篇。我觉得在这里边,含着许多普式庚(pushkin),伽尔洵(garshin)以及诺伐理斯(novalis)那样的幻想,又含着本然的华丽与可怖似的美。”这篇里所写的是狗的事件,但我们所感到的印象并不专注在此,别有一种象征的意味;至于这意义到底是什么,却也不能指定,只可由各人自由去想象了。一九二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记。
*载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北京《新潮》第三卷第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