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14)
第二百八十三章《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14) 初恋
[希腊]蔼夫达利阿谛思
我那时大约是十二岁,伊大约十一岁,我遇见伊,并不在礼拜堂,不在圣约翰祭之晚,少女们寻求豫兆时候,不在水泉,也不在窗口。在伊的与我的母亲之间,略有一点感情的纠葛。
我和伊遇见的时候,我们都不是孤独的。我们是八个苦工的小孩,判定去学怎样变化一个动词,而且去运输文明到我们的村里来。四五个女孩每天也来学两点钟,坐在我们的老教师的那边,这样娇媚的“析字”,叫你不由自主的要和文法发生爱情。
这娇媚的来源,自然是因为他们都幼小,并不因为都美丽。——在我的意见,美丽的只有一个,而伊便是我所爱的人!
我曾经说些什么呢?从什么时候起为我所爱,又有多久呢?我却未曾容伊说过一句话。我也不曾将一个指头,触着伊的肥的小手。我的呼吸也不能走近去抚爱伊。从我的嘴唇送到伊的那边的唯一的话,是“我爱”这一个字,在我们轮番的变化动词的时候,因为我适宜坐在我们这班的末尾,伊正是女孩们里的第一位。伊背诵道,“我们被爱了,你们被爱了,”于是错误停顿了,微微的笑。我平常每日等候机会,可以给伊一笑,即使半个也是好的,这时眼看着伊,满脸笑容,不再怕先生探出我们的危险的秘密来。伊的眼睛落在书上,两颊红晕,于是在伊旁边的女孩,接着读那其次的“时”的变化了。
眼睛,而且又是眼睛!假如没有你,我们不能有初恋,也没有末恋了。伊来上课时候的我的眼光,伊回家去时候的伊的眼光,这便是我们的誓词,我们的恋歌,我们的亲吻;这是我们的唯一的情书。久而久之,我们虽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却精研这眼的言语,一直成了一种科学,我们的看法,是各种各样的。有冷淡的眼光,直刺进我的心里;有怒的眼光,烧焦我如电火的一闪。有送给别人的背信的眼光,使我蜡一般的消融,完全的毁灭了我了。又有温和甜美的爱的眼光,将我的灵魂重复举起,放在原位;我才平安了。我自己的眼光虽然很是表情的,却没有这些可怕的变化:他只是一样的专诚,一样的忧愁,一样的哑的苦闷罢了。
这样的大约三个月过去了,我每天一早就醒,不耐烦的等候着上学时间的到来。我的母亲因此很满意,已经将我看作未来的主教了。
我总是第一个先到学校,但是我不曾得到独自见伊的机会,无论在路上或在校里。这是我的热心的欲望,这是我的梦:独自见伊,即使只是顷刻也好;告诉伊说我将死了,我是完了,我更没有别的生活的希望,倘若我不能永远得到伊的爱,这些话我都用了燃烧般的眼光对伊说过了,但是我的未曾满足的心更希求言语;他不知道什么分限与理性,只是不断的向我叫道,“前去,恋爱有这些以外的别的喜悦!”
但是怎么能够使伊知道,我等着伊的话呢?眼光是不够的了;须得有一封信。千数次的我将这信写了又写。我将信带在身边,决心不要为我的羞涩所制,不要怕教师和级长,单把这纸放在书里,墨水瓶里,或者别的顺手的东西里,秘密的给伊便好了。时机已到,我的心退缩了!我不敢呢!于是我又将信带回家中,将他撕得粉碎,诅咒那一天使我降生为这样无用的懦夫的日子。
夏天正起头了一天早晨,我起来,走到圣处女的神座前,立下一个誓愿,说今天必将我的信给伊了;倘若不给,我愿天火下来,将我烧尽。这天我又是第一个到校。所有的男孩女孩都进来了。我朝着门口尽望,眼睛都昏暗了;但是徒然,——我的小姑娘不在那里。教师点名了;他叫到亚尔俱罗的名字的时候,没有回答。
“亚尔俱罗在那里呢?”教师问伊的一个小朋友。
“伊的母亲生病了,伊留在家里。”
这天中午回家去的时候,我的心很沉重。非等到晚上过去,天又亮了,我能做什么,有那里能去呢!
第二天到了,我往学校去:同前日一样。一礼拜过去,两礼拜,一个月过去了;一天早晨,有一个女孩子告诉教师说,亚尔俱罗的母亲死了,那小姑娘不再到学校来了。
我从外国旅行回来,初次回到家乡的时候,我大约是二十五岁了。所有我的老朋友,男男女女,都来看我。亚尔俱罗也从村的那头走来,伊现在是有两个小孩的主母了。那时我对伊说,伊也对我说,都是初次。我们有千百件事互相告诉;讲伊的小孩们怎样的美丽而且伶俐;讲我的旅行,讲我怎样的喜悦,看见我的母亲这样康健。说着这些事件,我们的话,河水一般的流了过去;但是关于我们的初恋,永远不忘的恋爱,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的,我们不曾提起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