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匈奴奇士录》（2）

第五十五章《匈奴奇士录》（2）  吾书开场，在一千八百四十八年之春，一意太利汽车驿次。时有车初至，止不复行，易车乃发。客纷纭竞登，各自占其坐席，状至凌杂。有车中役夫方驱二女士暨一男子入小室，室湫隘，已容客七众，三人见状，便抗争不肯。女士中一齿少长者，攫役夫衣袂，操德语嗔责之，继以法语。役人了不介意，惟指壁上黏纸示之，书云“perdiecipersone”，盖此一室例居十客者。女士争曰，“第吾侪所持，皆一等室券也。”随出示以黄色纸片。役夫斜睨，如见埃及古皇丘垅中雕虫残玉，雅不欲观，自耸其肩，挥手示以坐位，一居隅次，一他端，使一肥客能移其脂泽巨包，置诸膝上，则第三人亦得坐。顾安排虽已，而三人意皆不满。男子本壮伟，今坐当贩牛者二胖人之间，殊不可下，因大怒曰，“吾且视之。”即起出室，往迹驿长。驿长衣制服，方负手徐步台上，闻客诉且出券索一等位置，徐张其目，默度客上下一周，状如墨鱼。役夫时大声呼曰，“partenza-a！”客闻警，含怒疾返。比入室，则见又益三人，摩肩而立，并己适十有三，为不吉之数。二女士大失望，其伴则以匈加利方言，罄陈其愤。俄觉有人自后掣其肘，亦作匈语呼之曰，“乡人，毋自躁为，此间行事，无费言辞，惟需货耳。方君抗辩时，吾已赂役夫，为我潜启一室。吾费无几何，设女士辈乐分享之者，惟君命是俟。”男子曰，“谢君高谊，第今已弗及更迭，时迫仅二分钟矣。”客曰，“不妨。所谓定时，不过虚式，以慑生客者尔。更历半时，车当尚未发也。”女士闻客请，大感，不啻安徒媄陀之于贝尔修斯，遂皆就坐。男子居第三位，留其四待客。而少年尚滞室外，燃烟草吸之。已而铃再鸣。客以余烟授侍者，始入室而坐。去其帽，额高且广，密发浓眉，目色蔚蓝，鼻如希腊人状，颜色动人，似合几许种人美粹而成，一见莫能辨别。而女士之伴，则纯为匈人，躯干伟大，面微赤，须翘然有尖，恒自撮之。女士中少者幂面，约略仅见大致，颇温雅可人。长者则推幂使后，貌和霭，圆面而金发，目光煜然，朱唇微启，似当生客前，故为静默，状颇不安。其同行男子即坐后，亦少宁佚。初言不能背汽机而坐，头几欲晕，少年即请与易位。顾坐席未暖，又觉不适，以偶有风来，卷烟炱眯其目，少年遂又起，为之闭窗。第事益拂意，盖窗掩则清气自少，此安可者？幸金发女士让位与之，意似始慰。而女士则不然，乃适与生客相对坐，且今日之得宁居，又出客惠，负惠之念，衷于怀中，则举止之间，自更形局脊也。

凡妇人行旅，见生客近前，恒不敢轻信，且时善备之。今见少年，遂亦疑虑。盖少年虽操匈加利语，顾事安可知，且人远适异国，一遇乡人，相见自必甚挚。今同行伴侣，未与深言，则又何也？顾女时亦矫作坦状，于客诸事，似不介意者。即斜阳上窗，倒景薄其面，亦自起，如欲手支帘幕，不需客助。逮少年自请，始纳之。已而坐，且曰，“唉，弱哉吾侪妇人也。”少年曰，“然，君亦自有其可责者。”是时也，使客能冁然媚之，为言妇人非弱，惟实长男子，亦为世界之后，则女亦已微哂，便不复言，今闻不意之答，无异召战，不觉亦问曰，“其例若何？”少年曰，“试举其例，则有女士自居安坐，而反逊诸人者？”女色微赪曰，“妇人安有自意？惟永为强不贰之臣而已。”少年曰，“不然。女子以娇上人，彼以此力，实为人间强者耳。”女曰，“或然。第使女子以娇上人，而弗能用者，则奈何？”少年曰，“是则咎在主者。使以此力能持男子之心，彼胡以弗用？大凡女子之貌，美如石像，不谙巧笑者，恒为薄命之媒。”言际，少年女郎忽推其幂，容色毕露，乃适如客所言，目蔚蓝而巨，唇吻常寂，无笑靥也。长者又温语曰，“然则如有人妻，作荡妇之行，以媚夫子，冀巩其爱，君亦弗以为病乎？”客曰，“如相需者，吾亦何为言其不可？”女曰，“甚善。第君当知以妻言者，与欢有间，孕育之事，必有时而始。逮其为母，则警惕之情，自不禁现于颜色。君又将谓之何？”少年以问己太昵，急释之曰，“夫人，如君言，则男子之待其妻，惟当以挚爱专情，更不有贰。昔罗马令尹定律，凡力克多尔见夫人，当鞠躬，妇人为尊，至极无上。如男子有不以敬礼见诸儿之母者，合得悬磨石于颈，投之海中。”女闻言意解，曰，“君行道亦向罗马耶？”盖以客引罗马古俗，随起此问。少年曰，“然。”女曰，“吾猜君必往观圣节盛况者。”少年曰，“否，吾不乐是。”女曰，“何也？吾教门中最盛之仪，所以表扬救主神圣者，不乐汝耶？”少年晏然曰，“否，以吾不信是也。”女闻答，徐举其目似惊，旋思客至诡，当一诇之，便曰，“吾意教王宫中，方将募巨债也。”少年微笑，知言者之意，盖以己为希伯来产，遂应之曰，“夫人，吾趣罗马，非以债故，盖一离婚公案耳。”女愕然，应声曰，“离婚公案耶？”时女郎之稚者亦回其面，正对少年，微启其口，如初开蔷薇之瓣。少年曰，“然，吾此行盖与一人别，彼以他人故，已弃我矣。尔后我当避之，顾不能永捐弗爱，以彼之失，不为我利也。吾今趣罗马，此盖死都，人人得而有之，亦莫得而有之。”

未几，车抵一驿而止。少年下车，与役夫数语，随隐不见。金发女询同行男子曰，“君识之乎？”男子曰，“甚善。”女曰，“第君二人乃不交一语？”曰，“吾侪故不相得。”女曰，“君辈仇耶？”曰，“非仇，第有龃龉处耳。”女曰，“彼无神论者，抑犹太人耶？”曰，“皆非也。彼盖一神宗徒耳。”女曰，“一神宗徒奈何？幸以告我。”曰，“一神宗为匈加利教宗之一，亦基督宗徒，而信天神之独尊者耳。”女曰，“异哉，吾未之前闻。”男子曰，“彼辈多居脱兰锡尔跋尼亚。特如统世界而言，其大体在英伦亚美利加二处，皆占势力。数虽不多，而结合极善，故众即不增，亦未至判散也。”少年女郎徐下其幂，袖手潜交臂作礼。其女伴则返视窗外，欲更审外道为状。读者阅书至此，当已知女士二人，盖纯奉正教者也。

车上钟声已作，呼哨继之。役夫呼“partenza”三数后，车遂行。第外道少年闻诸呼声，皆不为意，如背三灵一体之谛，逮车去驿，亦竟不归。女士辈虽重蒙其惠，第今见得离旁门，不与为伴，意亦少慰。女续前问曰，“君不云稔彼人耶？”男子曰，“然，吾识之滋稔。彼名亚陀良摩那塞，系出古代什克勒名门。尚有兄弟七人，妹一，孪生也，共居先世遗堡。兄弟有已婚者，然仍居一宇，不相分离。中以摩那塞为最良，余皆不愧什克勒良民而已。摩那塞高才，深于学，方二十岁时，已举国会参议。盖脱兰锡尔跋旧俗，选士出于四教宗，即罗马旧教，加尔维宗，路德宗，暨一神宗也。尔后吾二人相见，即如有所扞格者。”女曰，“然则终竟仇耳？”曰，“然，以政治言故尔，惟吾不欲以政事尘君辈，今惟言摩那塞。当时政府不久变计，其党人亦失势，少年遂败，终当暂去故乡。缘彼不肯就捷径以图收复，弃其自见，修好敌党也。”女曰，“吾今解其离婚公案，且云与一人别，虽见弃绝，犹不能蠲之意矣。彼作是语，意殆指其国耳？”男子曰，“然。以少年故未字也。”

车至次驿，少年忽复现。女笑语之曰，“咦，吾以君为后矣。”摩那塞曰，“否，非后也。凡居于无，并无所系者，亦无能失。吾顷惟小坐车外耳。”随转语男子曰，“吾友伽勃列耳来，君不能共吾一谈乎？景色殊佳，吾侪亦可食烟草也。”男子盖名什曼提伽勃列耳，闻呼少犹豫，旋从之，别女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