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寿宁宫外观威严华贵,内里却清简雅致,燃着宁心静气的沉白檀香,更添安宁之意。
雪月按规矩给太后见礼:“臣女参见太后,愿太后凤体金安。”
太后端坐,趁衆人低头的空档,盯着雪月左右瞅瞅,却因为雪月礼数太足而看不到。她忍不住道:“擡头让哀家瞧瞧。”
“是。”雪月微仰,目光按礼低垂。
太后可着劲看了会:这姑娘,容颜生的这般好,瞧着也端庄温婉。烈儿是她的心头肉,只要是烈儿喜欢,她也喜欢。
“好了,好了好了,赐座。”
太后瞅了半天,发觉自己看的入了神,反应过来,连忙扬扬手笑眯眯道:“好孩子,坐下说话。”
“别拘着自个儿,这没那麽大的规矩,有什麽短缺的,只管与福清和兰若说。”
雪月轻声应是,目光顺着太后所指看了一眼:福清姑姑年纪稍长,一丝不茍的鬓发已有点点银白,面容端肃;兰若姑姑约摸四十岁上下,眉眼和气,脸庞线条十分柔和。
见雪月望过来,两人一起微笑,沖她微微一礼。
雪月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当下不言,只起身还礼。
太后含笑望着:“快坐下吧,哀家身前许久没有年轻姑娘陪着,早就寂寞得很。你来的正好,哀家正收拾些久远的旧物件,你也帮哀家拾掇拾掇。”
雪月点头,看着太后从身边箱笼中取出一件件东西,都是些孩子的玩具,以及一些泛旧的笔墨,并不珍奇。
“这些东西呀,他们小时候当宝贝似的,等长大了,一股脑丢下,连看都不再看一眼。原本也没什麽用,该收到库房中,但哀家总想留在身边当个念想。”
太后一边唠叨,一边从箱笼中取出一卷画轴,亲昵唤道:“月儿,来瞧瞧这个。”
雪月笑着归拢桌上的东西,帮着铺开画卷。
画纸展开,她赶紧抿了唇,保持身姿端庄。
太后笑道:“想笑便笑,忍着做什麽?你可知这是谁?”
画纸上是个很可爱的小胖子,肉嘟嘟的脸颊,圆手圆脚,再配上一双圆眼睛,简直像年画里抱着锦鲤的胖娃娃。
不仅可爱可亲,还有些熟悉,雪月微笑道:“请太后恕罪,臣女见识少,实在认不出这是谁家的小郎君。”
太后忍俊不禁:“看不出也不奇怪,哀家的烈儿如今身量展开,没了小时候的憨劲儿不说,清瘦的脸颊上都没有肉了。”
雪月万万没想到,又细细查看:“这竟是……寒沧烈大人吗?”
太后抚一抚画纸上小男孩的脸颊,“是啊,哀家的孙儿们打自出生,就在自己的生母身边养着,不忍叫母子分离。哀家真真切切带在身边的孩子,烈儿是最长久的一个。哪能想到,一晃眼的时间,这孩子已是顶天立地的模样……这几年外面总传什麽恶鬼,罗剎的,哀家听了就心疼。”
雪月半蹲下来:“太后不要难过,寒大人是聪颖通透之人,流言无状,过耳便是。若听进心里,实则伤人伤己,寒大人想得开,太后应当宽慰欢喜才是。”
她嗓音细软,语气安宁,自来便如静风抚慰,化去心头微起的不平之意。
太后笑纹深深,轻轻拍她手背:“你这见地倒与旁人不同,还真是这个理。”
再看两眼画卷,她含笑手一拢要收起来。
雪月看在眼里,立刻起身,动作轻柔地帮着卷起画轴,画中人被卷起消失的前一刻,她又悄悄瞅了一眼。
虽然肉嘟嘟的可爱,但看这眉眼,鼻梁,嘴唇,还真的跟寒四哥容貌对得上。
就是……好像有点眼熟?
……
七月廿五,昭元殿百席列位,座无虚席,肱筹交错,丝竹之音混杂笑语,轻纱掩面的美人在中央舞姿翩翩。而十里之外的城郊,冯如意紧紧握剑,冷峻的面孔上浮现一丝踌躇:
“宸儿,你真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舅舅,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您怎麽反倒犹豫了?”
元靖宸向外看一眼,黑压压的士兵整装待发,他转过头,压低声音:“父皇不胜酒力,定去母妃宫中歇息,宫宴不足半个时辰便会结束,那时正是防卫最为松懈之时,只要沖进宫门,母妃就会动手——”
“皇后与太子还浑然不知,而父皇已死,我们只是救驾来迟,并非谋逆。”
冯如意深深看他一眼:“可寒瑶色还在外,此等心腹大患……”
元靖宸道:“舅舅放心,寒瑶色如今人在凉州,我万分确定,她绝不可能神兵天降在今夜赶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父皇已死,太子已死——若她忠于我,那万事好说,她若不忠,便是逆臣,舅舅难道不相信我能压制得住局面?”
“我自然信你。可是宸儿,此去没有回头之路,你真的想好了?”
元靖宸目光寒彻透骨:“想好了,太子衆望所归,他永远都不会犯错。身边,又有寒沧烈与他一心,他如虎添翼。无论是等他犯错,还是给他制造错误,都是没有可能的。”
“不赌这一次,我就只能永远屈居人下,仰人鼻息。”
冯如意默然不语,眉心紧拧。
元靖宸端详他面色片刻,微微笑了下:“舅舅身经百战,而那御林军的统领不过是一介匹夫,平日里护卫宫城罢了,真遇到事,如何能与您的铁骑相抗?”
“我不担心御林军,敌我之间的兵力,我还是有数的,”冯如意道,“我放心不下那寒沧烈。”
“寒沧烈从未领兵,仓促之间,便是把御林军交由他统帅,他又如何是您的敌手?”
冯如意摇头:“仅看领兵之才并不全面,寒沧烈□□机敏,心志坚韧,你别忘了,踏玉台事变他年纪轻轻,掀了多少贪官的老底。你手底下那个姓沈的,口口声声说能捏得住他最痛的软肋,可偏偏被天星司搅和,那姑娘被太后召进宫里……原本无论她在哪,我们必能掳来,挟持于手,可偏偏是宫里,那是我们唯一无法得手的地方。宸儿啊,一招失,失全盘,原本得知能捏得住寒沧烈的命门,我才决意放手一搏,可是到此刻都没能将这张底牌牢牢的抓在手里,我们怎麽能安心下如此大的赌注?”
“箭在弦上是不假,但只要这手臂力气没松,一切还有可转寰的余地。宸儿,你不可轻敌,定要三思啊!”
“原来舅舅是在担心这个。”
元靖宸扯了扯唇角,目光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