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仗势(四)
第220章仗势(四)
天子忽然“中风”,连视事的能力都丧失了。姚知微的摄政大权,至此变得无可争议。毕竟,能更改“口衔天宪”之实的姚元睿,现在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反对的声音不是没有,但在绝对强势的暴力面前,试图讲理的人不过是跳梁小丑。在处置了几个妄加揣测的官员后,朝堂上的质疑顿时销声匿迹。不过,姚知微还需要放饵钓大鱼。
“既然西边战事胶着,那就北面用兵。康靖忠年纪也不小了,这来回奔波之苦,他应该也吃不下。”撂下姚思齐差人快马递送至京的前线战报,姚知微端起搁在案边的莲心茶。莲心的清香已经随着凉透的水逸散得差不多了,但入口仍极为苦涩。她小啜两口,便放下了。
殿内设了座,张庸、何琳、崔逖、陈令先等可引为心腹的一干臣子,闻言都点了点头。他们端正地坐在那,品着今年清明前走水路贡入长安的龙井,对突然改变的口味的蜀王很是好奇。
姚知微不以为意,敲了敲平滑如镜的紫檀案面,又问:“何尚书,重组十二卫的一事,本王什么时候能看到结果?”
“回殿下,”坐在她正对面的何琳稍稍垂首,托着那盏好茶恭敬道,“宫廷禁卫干系重大,臣不敢搪塞,需得再仔细挑选一番。”
姚知微欲改军制,打算从叛贼攻陷长安后就名存实亡的十二卫开始。毕竟十二卫是重新组建,需要考虑的事情虽然多,但阻力却不大。
本朝十二卫执掌两京卫戍,每卫两千五百人。其中,以符合条件的官员子弟充任左右屯卫,为天子内军。余下十卫,则抽调地方服役的农民“番上”。这样做有利于天子集权,但兵马的作战能力大大受限。率领自己的“新兵”跟叛军交锋后,姚知微更加笃定这一点。
闲时务农,战则充军,临时拉扯起来的大军远远逊色于专司训练的战士。将权力握在自己手里的办法多得是,没必要死守旧制。而且均田制的崩溃导致租庸调无法继续实行,赋税制度不改将会使贫富分化更大。到时地方坐大,难保不会产生更多的“康靖忠”。
这危如累卵的盛世,到底是谁的盛世?
何琳的回答姚知微并不满意,不过她现在仍需要在臣子面前保持着温和宽厚。至于以往的雷厉风行,则要等尘埃落定才能再继续。好在年轻是一种优势,而她今岁才二十九。
“本王最多等到八月,”姚知微收回轻叩桌面的指,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还剩两个多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何尚书去精挑细选。不然,本王给大人准备一个副手?”
何琳会意,颔首道:“朝廷正值用兵之际,老臣的确分身乏术。殿下若肯拨人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给成王一次表现机会吧。”
“是,老臣谢过殿下。”
……
姚知临接到摄政的旨意,不由沾沾自喜起来。彼时其一母同胞的弟弟,景王姚知浚也在。对此,他深感不安。
“皇兄,”姚知浚犹犹豫豫地开口,“此事莫非有诈?”
“能有什么诈?”
姚知临不以为然:“蜀王草草拉了个班子,用得人全是外姓。虽然太宗登记后立下规矩,除东宫太子外诸王不准涉政,可后面的政变也没消停过。”
“听说姚知微打算废旧立新,准备更改祖宗的法度,这一条免得倒好。与其让权力落到外姓人手里,还不如分给自家人。”
姚知浚嗫嚅道:“可这终究不一样。康靖忠掀起的浪没能打翻咱们家这条船,是因为他是外姓。要是放任自家人揽权,天子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说的也是,”姚知临沉默片刻,轻慢一笑,“不过,姚知微算哪门天子?在这中土,从古至今,就没有女人登基称帝的先例。”
“但是……京中最近传言不少。”姚知浚意有所指。
“我早就知道了。”
姚知临难免得意:“淤塞多年的临平湖开了,跟她有甚关系?西山石印封发,也是一个道理。”
“谚语云‘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那晏夏传国至末帝,皇纲失统,民乱并起。诸侯为了争霸,什么谎话编不出来?”
“当是时,可谓祥瑞丛生、妖孽遍地。然而世之枭雄,又有谁真的信呢?”
“拿来忽悠百姓而已,”姚知临拍了拍亲弟弟的肩,哈哈一笑,“你还当上真了?”
姚知浚错愕道:“真假暂且不论,蜀王难道不是在造势吗?”
“……”姚知临的笑一时僵在脸上。
康靖忠之前造势时留在西山那块“天降陨石”,似乎流传有另一个版本的“预言”。
“姚”字一分为而,一“女”一“兆”,强行解释为“女主兆临”也不为过。甲受灼则裂生“兆”,凤凰浴火。姚知微出生时,那风吹一夜芳纪满山的景象,可真的不多见。她额头上的朱纹,出生时的吉兆……
仔细想想,姚知临惊出一身冷汗。
“莫非她……”他颤颤巍巍地收回手,喃喃道,“莫非她真有天命在身?”
明黄缂丝对龙团窠纹锦袍被六位宫女小心翼翼地展开,姚知微只略看了一眼,就擡起头来。尚服局的两名奉御正低着脑袋端着手,紧张地等待蜀王的下文。
“冕服之事徇旧制就行,本王不太挑剔。但这颜色本王不大喜欢,常服还是多用雪青、齐紫。”
“诺。”
姚虞崇道,道教尚紫。姚知微在朝元阁上生活了十二年,跟在李玄身边久了,自然看国师的紫袍金冠最为顺眼。当然,玉石也不错。不过跟黄金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值钱的。
瑞锦宫绫,针脚细密,章采奇丽,这件衣服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于是姚知微挥挥手,尚服边同婢女便妥帖地收好衣服,躬身而退。
殷姒来时刚巧错过这件衣服的展示,她对姚知微穿龙袍只有模糊的印象。好在她现在能长伴君侧,日后有的是时间。不过姚知微身上这件绣金双凤青窠袍也很衬她,给人一种温和从容的感觉。诗经里站在淇水弯岸的君子,大抵就是这副模样吧……
姚知微方坐下,听见脚步声,擡头一看,不由莞尔:“怎么就睡这么一会儿?”
“御医说过午憩久了伤身,殿下也说过凡事都讲究一个度。”殷姒拨了拨鬓边两缕耷拉下来的青丝,用还有些沙哑声音回答,“眯小半个时辰也就够了,不然夜里总是睡不着。”
姚知微眉眼轻扬:“好,以后不闹那么晚了。”
殷姒点了点头,自觉走到书案旁为她特设的座位:“嗯……”
她挽起袖子,从铜勺里取了清水,加入已经干涸的砚台。歙县制墨世家进贡的松心丰肌腻理,添了水没磨几下便出了漆黑鲜亮的墨汁。珍珠、麝香、冰片、樟脑、犀角等香料的味道,亦随着墨条的研磨逸散开来。
红袖添香的乐趣姚知微已经体会到了,她提笔饮墨,开始埋头批阅今日没有处理完的奏折。偶然得空擡眼,看见在一侧支着脑袋走神的殷姒,短暂积累起的疲劳也会跟着一扫而空。
“我得阿姒一人,便享人间极乐。姚元睿盛时,在太极、大明、兴庆三宫,拥粉黛五千……”
“殿下有什么想法吗?”回过神来的殷姒盯着她,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