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仗势（一）
第217章仗势（一）
待御医问诊完,天已过三更。等把过脉后发现病人不是回光返照，几位老大夫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能放下。毕竟在宫里当差，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从医者尤甚。
殷姒昏迷后,他们小心救治,却久不见效。蜀王虽然未怪罪,可谁也保不准她会不会等着秋后算总账。在听到新射殿的宫女谈论这位姑娘的后事时,御医署众人无不自危。好在,“木僵”的预言没有成真。
他们口称殷姒醒来是奇迹，又按例恭维了姚知微一番。等回过神来，才发觉面前的主子是蜀王而不是那位。幸而姚知微不甚在意,反倒出言安抚：“多赖诸位尽心，阿姒才能转危为安。你们这份功劳本王记下了,等阿姒痊愈后,再行嘉奖。”
“夜已深，诸位先下去休息吧！”
“谢殿下,臣等告退。”
丁酉之乱，使得遭到兵燹的地区生灵涂炭、千疮百孔。蜀王还京后,破败的长安城方得修葺。然而经此战乱，三辅之地生民十存一。朝廷百官与宫禁仆婢大半都是临时选充的,御医也一样。或世代行医,或小有名气,总之是货与帝王家。
平静温和的病人亲眷并不多见,宽容大度的公卿王侯更是稀有。但比起有生杀予夺大权的天子，给别人看病的风险明显小些。所以被举荐或者受诏入宫的医者,难免心慌。
不过，现在是蜀王代天子,摄国政。
姚知微从前远居蜀中，鲜少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其名虽远扬，多为风流佳话或西南捷报。在姚元睿西狩后，她受命出川，一面安抚人心，一面挥师平叛。文武并举之下，康贼之势渐颓。今朝廷步入正轨，她功不可没，人望自然有所增。且她驭下宽严并济，赏罚分明，宫人小吏最是受益。
一众御医经此一事，也算明白一二了。不用提心吊胆的当差，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称得上“走运”。毕竟，动不动就让整个御医署的人给宠妃陪葬的皇帝，史书上不是没有过。连今上姚元睿，也因王贞之殁，接连赐死了五名资历不浅的御医。
对此，姚知微在褫夺了王贞皇后的封号和美谥后，还特地遣使吊唁了那几名无辜的御医，另赐其家人赙赠。毕竟，王贞的死是“阴谋”，是“报复”。姚元睿昏聩，查不出什么问题，也就只能对倒霉的御医发火。
睡了这数十日里唯一一次好觉，姚知微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她捏了捏眉心，刚走出内寝，就看见了衣冠济济的诸葛默。诸葛默见她出来，方从圆凳上起身：“殿下。听说阿姒醒了？”
“嗯。”
“那丧仪……”
“就当我没提，不要告诉她。”
“是，”诸葛默颔首，顿了顿，又道，“我擅作主张，替殿下回了诸位大人，免了今日的早议，请殿下治罪。”
姚知微摆了摆手，语气轻快：“一旬未休，也该给他们放天假了。前方战事顺利，后方亦无大患，这仗……打到今年年底，就结束吧。”
诸葛默点头：“不过，殿下如今还打算养痈吗？”
“微臣以为，兴宁坊的几位王爷，应该尽早除去。若是放任自流，恐怕要流更多的血。”
“牵连太广，反损圣德；人人自危，无益治下。还请殿下三思。”
“你说的对，本王改主意了。”姚知微垂眸，缓缓擡起自己的双手，“就算我不畏，也要给在乎的人积点阴德。只是，想兵不血刃的阻止他们，貌似没有什么说服力。”
“毕竟我们姚虞的皇位更替，有一小半都是在政变中完成的……”
姚知微轻叹一声，擡起头来，负手而立：“此事暂且不急，两道接下来的战况才最紧要。你与思嘉不是很久没见了吗？这拨从山南筹备的粮草，就由你来押送吧。”
诸葛默愣了一下，旋即欠身：“多谢殿下。”
人间四月，芳菲散尽。康靖忠移师恒、代两州，立于五台山上，望着迟滞的春光，心中不免悲怆。
朝廷用兵得当，不仅收复失地的速度越来越快，连老天爷都在帮忙。今岁北方两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冻死居民无数。等到开春以后，大量冰雪消融，暴涨的喝水冲毁堤坝，又淹没沿岸农田、屋舍……
洛阳之战后，大靖本就士气低落。康靖忠御驾亲征，不过是转攻为守，很少与大虞短兵相接。且何珣为人谨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再加上朝廷不缺物资、人马，他无后顾之忧，几乎每战都赢得很漂亮。
反观己方，兵民疲弊，毫无战心。天灾严重，两道世家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懈怠对其麾下的粮草供应。大虞非但没有趁此机会北上，反而绕过受灾的南方诸镇，转而攻西。并在水患严重处投放赈灾之物，以救生民。
朝廷此举，福泽的百姓虽然不多，但明显起了不小的效果。有此天灾“人祸”，军民之心很难不被动摇。康靖忠现在能靠得住的，只有帐下数万出生入死的蕃、胡兄弟了。毕竟世家帮忙招募的乡勇，祖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儿再怎么改朝换代，他们也只臣服华夏之君。
工部尚书康荣提剑削断碍眼的花枝，擡手抹去额头的汗，气喘吁吁道：“陛下，河东多州倒戈，肯定和李氏脱不了干系。不如把幽州城里的李家人杀干净算了，省得他们在背后捅刀！”
“是啊！”跟在康靖忠身后的康荣愤愤道，“他们把咱们当猴耍！先撺掇咱们造反，现在又打算投降。怪不得姚虞皇室不拿正眼瞧他们，真是玩不起！”
康靖忠冷笑一声，从发黄的牙关里挤出浑厚的几个字：“看紧了就是，要是朕兵败，少不得拉他们陪葬。”
即便去岁洛阳一战折了不少将士，但满打满算，康靖忠麾下还有七万蕃胡兵。这些人都是早年与他一起戍边的百战之卒，有着以一当十的勇猛。王师若想轻而易举的击败他，怕是困难。惟有蜀军配备的火器营，令其头疼……
“姑姑也真是的，怎么让能你来押送粮草？”
“怎么，郡主不欢迎我？”
“哪有！”姚思嘉满心欢喜地迎上去，旁若无人般牵起诸葛默的手，撒娇道，“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我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
银铠映出的寒光，在诸葛默眼中闪耀。望着眼前面部线条硬朗了、肤色亦深了些许的姑娘，她勾起一抹淡笑：“没有郡主辛苦。不过，还有人在看着呢。”
“他们想看就看呗，我又不是姑姑，需要注意的东西那么多……”话是这么说，姚思嘉还是转过身，吩咐粮秣官，“粮草交接可得仔细，劳烦你多费心，我晚些时候会看账册。”
“是。”
“副官，你带着他们巡营去，有异常及时来报。”
“遵！”
“走吧，”迅速交代完下属，姚思嘉拉着诸葛默，“你应该累了，去我帐中歇歇。”
诸葛默顺从地跟上，温声道：“是。郡主慢些，当心脚下。”
姚思嘉哼了一声：“我才不会在你面前跌跟头，放心。”
朝廷最近用兵西线，北线战事寥寥。何珣坐镇洺州，把相州留给姚思嘉看顾。因此，姚思嘉如今也能升中军大帐。
“郡主。”
“太阳这么大，不用守在门口。都下午休息吧，有事本宫自会叫你们。”
“这……”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