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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时势(三)

第211章时势(三)

泰和四十五年,夏,七月初九,姚知微引兵还京。

同月十一日,蜀王以天子名义降诏陇、蜀二地,征发民夫六万,筑长安、洛阳所隳之宫室。另依《族望录》,选迁各道名门、豪右充两都。

秋,十月甲辰,王师西征大捷,河南道失地尽复。月望,兴庆宫复。廿四日,迎帝与诸王入长安。

鸣锣喝道,乘舆张盖。五色安车上,姚元睿望着阔别已久的长安城,心中百感交集。

御道旁,文武官员的面孔实在陌生。换上五彩绢甲的兵士不减威武,看向他的目光却并无敬畏。迁徙入京的百姓虽口称万岁,然而免礼之后,一个个竟探头探脑,直面天颜。

作为一只敏感的政治动物,姚元睿心里很清楚:这些人夹道所迎的并非自己,而是在顺从即将得到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主人。

牵马为帝前驱的姚知微,坦然接受着众人的叩拜。张庸领着暂授所缺之职的各家子弟,服朱穿绯在后。另有提剑执戟的披甲卫士,护卫左右。随天子返京的诸王则被裹挟在队伍中,进退不由自己。

先前与帝叙过父子之情的成王姚知临,见势不免心惊。

“蜀王摆出这等阵仗,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姚知临压低了声音,边走边同身边的兄弟窃窃私语。

“嘘——”端王姚知祎拉了拉姚知临的衣袖,而后擡起头迅速张望了一下。待发觉没有人看向这边,他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这话也是咱们能说的?你不想活我还怕死呢!”

“就是,”景王姚知浚不动声色地同站在自己与姚知祎中间的姚知临拉开距离,生怕惹祸上身,“四哥,你……你离我远点……”

嫡子不存,庶长亡故,姚元睿尚在人世的皇子,还有十一人。逢此良时,他们生出些旁的心思也情有可原。但当初在梁洲大营、后来在剑南锦官,大家已经领教过这位姊妹的下马威。更何况蜀王的身份、地位以及传言,总能让一些自幼荒废且素无大志的亲王畏惧。所以,早有人按下心思,只去静观其变。

然而野心大涨的,也有人在。

这一辈皇子中论起齿序,当以行二的端王姚知浚为首。不过对于皇位,他是有心无力。毕竟他的母妃是岭南百越叛乱时被俘的当地贵女,因姿色上佳而进呈宫禁。在得宠的那段时间里,怀上了姚知浚。不过她在妊娠后走了形,自此再未承恩,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姚知浚本人,则与后来大多数皇子一样,由重华宫的嬷嬷和黄门抚育。从小到大,学业、成婚、开府等等,一应事宜都是礼部操办,他按部就班。作为父皇的姚元睿从未过问他的生活,甚至偶尔遇见也分不清他是谁。

不过,虽然内外少助力,但“长”这个字,而今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因此,姚知浚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搏一搏。毕竟,“君临天下”这四个字,能引无数英雄折腰。

除开端王,尚有一争之心且已经在兄弟中拉帮结派的就是成王姚知临了。在天子现存的儿子里,属他如今最是自命不凡。或许是母族和姻亲都说得过去,且在他眼里能与之一争的齐王姚知礼早年就表明过态度,所以姚知临底气十足。

至于景王姚知浚,则是被一母同胞的兄长拉下水的。他自幼怯懦,在皇帝面前没有兄长姚知临得脸。好在他们生母实实在在承了几年恩宠,所以其病故之后,两个儿子既未被封到偏僻贫瘠的地方,婚姻大事也没大部分皇子那么随便。

这兄弟二人皆妻世家女,虽是旁支,却属高门,论起亲戚来并不会少。是以姚知临拍案而起,准备趁此机会干一番大事。反正姚知微在他眼中不过一介女流,虽然此时强势,将来又能如何?

自古皇位传承,或父死子继,或兄终弟及,可没有将大位予女的先例。故,成王姚知临志满踌躇。唯一令他感到不妙的是,雍王尚有一子在世。论起血缘亲疏来,这位侄子似乎更有优势。毕竟姚知微和他不是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两人也毫无亲情可叙。

“你们……”姚知临对两人的反应嗤之以鼻。然而他吹胡子瞪眼,却始终掐着嗓子低语,不敢放声:“胆小怕事,何足与谋?”

“本王耻以为伍!”

“……”姚知祎与姚知浚对视一眼,纷纷挪开了身子。

负责“保护”诸王的是鹰扬卫中的精英,个个耳聪目明。故,这几人的动静虽小,却仍没能逃过他们鹰隼一样敏锐眼睛。至于话语,听得清最好,听不清也无关紧要。

御驾自春明入,走的这条路距离兴庆宫直而短。宽阔的石板路两侧是修旧如新的建筑,看不出此地历经战火后留下的痕迹。唯有道旁垂柳,因时令变化而萧索枯败后,主干上显露出许多狰狞的树瘢。

羽盖华蚤下,呆坐的姚元睿目光为之一变。姚知微并未回头,却似有所感,开口道:“去岁初,康贼谋反,其势汹涌。盖天下承平日久,各州县仓促不能拒敌。陛下不得已离京避难,以晋王为储,率领长安臣民守卫京师。”

“叛军陷洛阳后,恃强速进,欲下长安。长安凭城池之固、上下一心,得以暂保。后康靖忠遣重兵,围西京而不攻,并阻勤王之师于外。”

“长安囷仓积粟虽丰,但城中待哺者亦众。太子坚守数月后,府库物资殆尽,麾下兵困民乏。人无以裹腹,乃掘草剥木,更甚则相食。”

“今,臣尽敛亡者尸骨,徙生民、修道路、筑宫室,勉强复昔日盛景之一二。独不易道旁无处逢春之木,而迎陛下于此,伏惟照鉴。”

“……”

姚知微语气平静,从中听不出刻意。而且此时仪仗虽众,四下却一片寂静。骙骙四牧已驻,辘声亦止。姚元睿艰难地收回视线,不免觉得面上无光。

有多少人听到了蜀王方才所讲的那番话?

国有反臣,明明也是君王的不幸。毕竟,姚元睿自问待康靖忠不薄。恩荣并赐,委以一方,从未见疑。谁料此人素日之态皆是伪饰,只为遮掩憨厚外表下那颗狼子野心。

且人心隔肚皮,外人实难以捉摸。天子非圣人,也有失察的时候。叛军猖獗,烽火骤起,遭殃的不仅是黎民百姓,还有他这个一把年纪的皇帝。难道,自己不算受害者吗?

车驾既已停妥,姚知微交辔与从人。旋即,她转过身,不疾不徐地走了两步,俯首伸腕:“请陛下移步兴庆殿,面南受礼。”

姚元睿搭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踩着轿凳而下。等到双足及地时,他才缓慢地站直了身子。不过即便如此,帝王的身姿也不复丁酉之乱前的状态。

两鬓俱白,胡须稀疏,连肌肤也生出许多原来没有的褶皱和斑点。腿脚明显不如从前利落,由人搀扶着尚且需要费劲地挪动。可姚知微并没有苛待他,顶多是剥夺了他的权力和自由。

不过人总是会老的。姚元睿年逾花甲,身体每况愈下属于顺应天道。更何况康靖忠反旗一扯,宇内震动,着实给了这位君王不小的打击。过惯了歌舞升平日子的人,怎能接受突如其来的颠沛流离?

兴庆殿前,姚元睿仰起头,望着三十九级阶梯擡起的御道一阵目眩。煦日之下,盛筑的宫室不减当年宏伟。牌匾崭新,龟鹤锃亮,与新漆的画栋雕梁在光影中相得益彰。

姚知微扶着他,缓缓拾阶而上:“陛下。”

她边走边道,字字掷地有声:“战后之地罹难者众,朝廷多有空缺。因事急从权,臣斗胆自行遴才授官。今陛下既已归京,臣不敢擅专,已备下名册待陛下取舍,并辞还摄政之权。”

“只是河北、河东两道未复,臣请仍兼军事,以全始终,望陛下成全。”

姚元睿闻言,脚步一顿。

“不。”他摇了摇头。

月台上,白发苍苍的天子执起蜀王的手,面向紧随其后的文武百官,艰难地开口:“朕躬德薄,险失社稷,上愧先祖,下负黎民。”

“盗覆两京,敢不自省?”

“曩者,朕谄于左右,疑心妻子、推罪忠良。乃致甲申之秋流血成川,升平之年哀声四起。令行失当在前,阻隔人望在后,故天下有识之士无不缄口,朕之过矣!”

“遂盈于朝者,多阿谀之辈。为臣不尽其忠,任事多徇己之私,蚁穴生堤,由此而始。且朕寿逾半百,鬓生华发,齿落舌钝,心力不复鼎盛之年。一旦遭人蒙蔽,则江山、宗庙俱危。”

“屡霜坚冰,由来有渐……”姚元睿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在场的大多数人听到。只见他面色严肃,语带哽咽:“丁酉之乱,并非忽至,朕迟知也。盖年高者身乏,如草木之逢秋,形劳而精败,不复垂拱而治天下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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