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时势（四）
第212章时势（四）
前倨后恭,必有所图。
姚知微清楚，接风宴上的父慈女孝，是老皇帝迫于眼下形势主动做出的妥协。他是贪生怕死的人，自然最识时务。而粉饰太平是合格的政治家都会去做的事,她也不例外。
所以兴庆殿中觥筹交错,吹弹歌舞,场面与昔日太平时相差无几。席间一众文臣,更是数语蜀王之功,听得姚知临险些坐不住。其弟姚知浚恐他惹事生非，接连劝饮几壶，他才安分下来。
等到灯火阑珊,天子亦不胜酒力。姚知微这才遣散众人，扶帝而出。待入了后殿,左右皆是亲信,姚知微便一改醉态，松开了姚元睿的手。得亏万家宝反应快,才不至于让醉醺醺的皇帝跌在地上。
“陛下！”万家宝接住软成一滩的姚元睿，向后踉跄两步方才停稳。
“万总管身体倒还硬朗,”姚知微挑了挑眉，脸上没有半分愧疚,“那陛下就交给你了,本王先行一步。”
说罢,她打了个哈欠,饧着眼吩咐道：“来人，护送陛下回南薰殿安置。哦,对了，陛下圣体违和,即日起除请脉的御医外，非奉本王之令者，不许踏入南薰殿半步。”
“违令者……”
“殿下。”凌云取来氅衣，替她披上。
姚知微顺从地擡起头，方便她系上衣带，口齿依旧清晰：“格杀勿论。”
“是！”
“……”万家宝艰难地搀扶着姚元睿立在原地，目送前呼后拥的姚知微离开。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一旁恭敬甲士立刻不耐地催促起来。
他不敢将姚元睿交给这群“来路不明”的侍卫，好在姚知微给皇帝留了一顶小辇代步，至于原本备在宜天门外的銮舆……
十六名舁夫走得稳而快的，姚知微窝在龙辇的软椅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忙撑着扶手坐起，隔着橙黄色软罗做成的幄帟，看见了前方星星点点的亮光。
那是八名引路的内官手里提着的琉璃盏，在暮秋肃杀的夜风中摇荡。天上乌云蔽月，道旁灯火阑珊。御驾过了冗长的内街，肩舆上的她依稀能望见远处高大殿宇影影绰绰的一角。
叛军占领长安的时间不长，其统帅康啸也不算野蛮。故而长安城的毁坏并不严重，顶多是宫禁被洗劫一空。后来她剑指洛阳，康啸不想变成深入的孤军，就只能放弃西京，早日回师。因此叛军能带走的财物有限，一些珍奇字画也因治军的是康啸得以保全。
只是人各有命，伪朝注定不能长久。旧五望目的明确，不过是推康靖忠出来做替死鬼。河北、河东两道，终究还是他们说了算。蕃胡兵马有限，且粮草军械受制于人，如何能与朝廷之师相抗？
只是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姚知微往后一仰，擡手覆上发热的额头，闭眸陷入沉思。
新射殿内，殷姒方沐浴更衣完毕。如今夜一般庄重的宴会，内闱妇人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她从前屈身姚元睿时倒是仗着受宠破了例，在席间得尽溢美之词。不过康靖忠打过来后，那些阿谀奉承的人笔锋一转，再写关于她的文章就全是贬低了。
生前生后名，正儿八经的人多少都会在乎，她也一样。好在姚知微不是一时兴起的人，更明白出川以后，昔日其有意散播的流言蜚语也是时候叫停了。所以蜀王癖好与殷姒美名，逐渐被战事掩盖。
既避死祸，又无骂名，殷姒心中的大石头已经落下。毕竟，姚知微要做的事并没有因她的到来而中断。这天命，终究还是落到了“善良”的殿下身上。她庆幸自己的选择，亦感谢上天给予的重生机会。
不过……
铮——
殷姒抱着琵琶，丹蔻轻挑，转轴拨弦，弹出铿锵的一声。旋即安静的寝房内，传来清越悠扬的音乐。一时玉盘走珠，一时银瓶乍破，嘈嘈切切，翻出心声。
“殿……”
姚知微轻轻摇头，止住准备行礼问安的婢女。凌云朝春和使了个眼色，便领着内室外听候吩咐几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姚知微本就没醉，洗过澡后精神愈发清醒。此刻闻曲辨意，剑眉紧拧，像是读懂了什么不得了的弦外之音。
一曲终了，殷姒抱着琵琶，心情平复不少。寝内的两扇朱牖未阖，此刻她背灯和月，留给进来的姚知微一道静弱斯文的影。
风送炉香，银烛明灭，只这样一道娴静的背影，就足以令人屏息凝神。
“春和，”夜风穿牖，发了一身薄汗的殷姒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不由转身唤道，“帮我打一盆……殿下？”
见姚知微红着脸站在原地，殷姒立刻搁下琵琶走向她：“您什么时候回来，怎么站在这？”
“这是喝了多少，脸好红……”
“可有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去煮醒酒汤。”
“没有，”闻着她身上清幽透骨的香，姚知微轻咳一声，慢吞吞地开口，“不必劳神，我有些累了，咱们早点安歇吧。”
“好。”
姚知微开口，殷姒断然不会拒绝。不过玉容生绯，在她脸上是难得一见，殷姒难免担忧。为了防止自家殿下是真醉而一会儿摔倒，她主动扶着姚知微上榻。等她要蹲下去为其脱履时，却被似醉非醉的姚知微扯住袖口。
“阿姒，”一只温热的手滑落到她的皓腕上，“我的阿姒，真是美玉无瑕。”
“弹得好听，叫得也是。”
“啊？”殷姒耳朵开始发烫。
姚知微却不依不饶，只扣上她的五指，轻轻一拉，便令其为自己“倾倒”。
“殿下……”压在姚知微身上，殷姒显得手足无措。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某人的心如擂鼓是为了什么。对上那双迷茫的醉眼，殷姒咬了咬牙。她慢慢撑起身子，以前所未有的视角将姚知微那张脸收入眼底：“殿下不是说累了，想早些休息？”
姚知微呆了一下，旋即彻底放开她，莞尔一笑：“嗯，睡觉吧。”
终日以伪面示人是很累的，不过没关系。对于殷姒，她有着十足的耐心。
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呢？
大概……
殷姒关完窗，放下床帐，而后解衣在她枕边躺下。明亮的烛光被遮了大半，如瀑的黑发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姚知微感受着身畔轻柔的动作和逐渐贴近自己的温暖，却是什么也不愿去想了。
话说天子归京，蜀王率军亲迎，并为之举宴洗尘。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力辞摄政大权。天子不允，蜀王遂领军政如故。然而诸王随帝入京，多半意窥神器，怎会心甘情愿待在姚知微为之修葺一新的宅院里？
安兴坊内，十王宅中，数姚知临的府邸最为热闹。
“本王早有结识诸位大人之心，奈何诸公日理万机，年节前恐不得空。适逢连宵降雪，陛下|体恤臣工，这才给了本王可乘之机。”成王府花园内，姚知临正举杯对着前来赴宴的宾客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