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权衡（二）
第194章权衡（二）
姚知微出征后,将锦官城中要务尽委典军诸葛默。姚思齐虽然在蜀，也获准参与剑南政务，但主要负责是粮草和军备的押送一事。他顾忌到王府里有女眷，自己行动不便,就搬去软禁姚元睿的山庄。毕竟看着天子,才是他最大的任务。而且后勤之事,暂时也并不需要他。
近来十位皇子一下涌入锦官,诸葛默按姚知微来信的要求,将他们通通安置在了城外的另一处别业中。另派了重兵看管，不许他们在城中胡乱走动。不过他们是否寻死觅活，就没人在乎了。
姚思齐主动请缨,从诸葛默那儿揽下了这个活。毕竟看着姚元睿一个也是看，看着这些人还是看。
“这么多人呢,死一个两个又不打紧。”当他得知那些从头到尾没有得势的叔叔伯伯们绝食想逼甚至破口大骂,吵着要见天子时，无动于衷。
诸葛默听他这样说,只是笑笑，也不反驳。
殷姒倒是有些不忍,在姚思齐离开后站到屏风前，秀眉微蹙：“殿下软禁这些皇子是为了威胁陛下,若是他们都没了,你该如何跟殿下交代呢？”
“殿下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等他们闹过后发现无人问津自己也就消停了。而且这些个皇子虽然手中无权,但他们活着就是个很大的威胁，早晚都是要除去。”
“可是……殿下和他们是……”
“同父异母,不算至亲。更何况感情需要培养，不单靠血脉来羁绊。”
见诸葛默平静的过分,殷姒欲言又止。
她是没有兄弟姐妹的独女，幼失恃怙，寄人篱下时也曾有过那种期冀。不过伯父的独子、她的堂兄殷重，年长她许多，并不同她玩耍。且年少的纨绔子弟最喜欢骑马游逛，大家意趣迥异，话都说不到一起。更何况，殷家有所图，所以有意“栽培”她。
玩伴是没有的，丫鬟也都老成。除却跟着教坊司的姑姑们学习新的技艺，就是练习已经学过的。养在深闺，鲜少出门，知道的有关人情世故的知识也少得可怜。被灌输了太多不合时宜的观念，所以才会在嫁人后，成为一个脑子里纯粹只有丈夫和一生一世一双人想法的“痴儿”。
所以殷姒幻想过，如果自己有亲兄弟或者亲姐妹帮衬，当初的命运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
这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诸葛默见她目光闪动，虽不忍打破她的幻想，但还是稍显公允点评了一句：“阿姒，其实除了自己，别人都不可靠。有时，甚至连自己有时也靠不住。”
“想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太难了，连殿下她……都未必是你的良配。”
“你肯为她舍身做盾、割血相喂，可换作殿下，她并不会如你一般果断。”
“我知道。”
诸葛默这番话并无偏颇，至少殷姒认为不失公正。事实上，她们同为“过来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姚知微背负着什么。蜀王注定不能把一颗心全拿去儿女情长，正如太阳永远不会从西边出来一样。可当年地动，隧道塌陷时，她的殿下也有过奋不顾身……
殷姒垂眸，情绪有些低落：“纵容殿下并非良配，可她也比这天底下绝大数人要可靠。”
“姚家儿郎没有顶天立地的本事，社稷倾颓都得靠她力挽狂澜。”
“或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曾经的失去和别离，就是殿下成长的代价。”
诸葛默走至殷姒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有心里准备就好，就把之前那些琴瑟和鸣的时光当作一场美梦吧。三年弹指一挥间，等到止戈的那一日，离梦醒就不远了。”
“三年……”殷姒走至窗边，看着连廊外那一簇簇开始落叶的盆景，喃喃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我怕我这梦，很快就要醒了……”
“你我虽是变数，但对大局的影响实在微乎其微。殿下有她要历的劫，我们改变不了。”诸葛默轻声道。
她们的重生并没有影响到时局，康靖忠还是在相差无几的时间内扯起了反旗。而后仓惶入蜀的皇帝姚元睿被软禁，迟迟得立太子的姚知载牺牲在了战乱和阴谋中。这十位在蜀王威逼利诱之下来到剑南的皇子，早晚也会因为姚知微的雷霆之怒尽数化作春泥。
铁血手腕，帝王心性……
辗转于千里之外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有遭人背刺的时候。然后千军万马，裹足不前。敌我之中，皆有人翘首，盼着这位阻碍了自己前程的绊脚石粉碎。而她的拥趸，则心急如焚，只能祈祷吉人自有天相。
……
秋去冬来，长安再次被雪染成了一片白。千门万户紧闭不出，使得昔日繁华的都城而今萧索如荒野。只有兵丁三五成群，挈壶搭背，踉踉跄跄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坊市沉寂中，其他装束的人连影都见不到。
北风砭骨，铁衣生寒，不喝些酒身上很难暖和起来。思及此，康啸便撤了禁酒令。不过长安在经历过持续三月的大战后，城中人口损失大半，物资也所剩无几，所以现在吃、喝、穿、用什么都短缺。然而，康靖忠不肯大量调拨过冬物资，他只能将手伸向昔日没来得及逃跑的朱门。
“殿下。”
“孟先生怎么来了？”
康啸正在发愁，忽闻酒香阵阵。擡头一看，只见孟野身后跟着的两个小童手里端着温好的酒和两碟吃食。酒菜正在冒白气，看上去热腾腾的，像是刚出锅。
“听说殿下还没有用晚膳，我就来看看。顺便，一起过个早年。”孟野一边说，一边吩咐小童摆盘。
康啸走到桌前，不待他让就自己坐了下去，眉头紧拧：“长安城里这么多嘴巴，靠现在的粮草，我军裹腹尚且艰难，哪里有盈余去过年。那些大户被我榨了几番，怕是不愿意再纳了。”
“陛下不知又抽了什么风，这个月押送过来的粮草才那么一点……”
孟野将擦过的竹箸递给他：“殿下领兵在外，战功卓著，人心向之，赵皇后焉能不急？”
“而且，从前公子和节帅是父子，现在殿下和陛下是君臣。”他将酒杯一一摆好，执壶斟了七分，而后才坐下，朝康啸举杯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越复杂，从前的隔阂就会变得越深。”
“殿下，请——”
“先生也请。”
康啸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温热辛辣的液体入喉，如火燎一般，刺激着原本紧绷的神经。孟野则浅啜一口，而后撂下酒盏，夹了一筷子不肥不瘦的焖腊肉送入口中。咸香压下舌尖残留的醇厚气味，他细嚼了一阵，慢慢吞下，待嘴里什么都没有时，才缓缓开口：“蜀王决定先出兵收复河南这件事，怕是陛下还不清楚。”
“她几乎是将长安拱手相让……”康啸也囫囵吞了一块肉，“洛阳一旦有失，我军恐沦为瓮中之鳖。不过想要用诸道兵马合围京畿，难度不小。”
“难道她想让我做第二个姚知载？”
孟野摇了摇头：“这城中有价值的人都还在您手上，蜀王怕是投鼠忌器，所以才改道。之前洛阳陷得快，陛下在旧五望的怂恿下武断地屠了所有不愿臣服的公卿，她去那里是对的。”
“洛阳没有人质，蜀王背后方无掣肘……”
“不错，”孟野撂下竹箸，映着烛火的双目炯炯有神，“蜀王和殿下您一样，暂时都缺少说一不二的权力。姚虞朝廷上下不是一条心，正如陛下对您的信任也有限。”
康啸捏紧了手中的酒盏，沉声道：“姚虞江河日下，旧五望歪打正着，这是谁也没想到的。洛阳又得的太容易，导致节帅的心思说变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