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争执（三）

第207章争执（三）

翌日,天蒙蒙亮。有快马一路疾驰，径直穿过了数排连营。直道旁早起做饭的伙夫刚生起的火苗，险些被这掠过一阵风吹灭。俄而马嘶，来人大步流星,掠过青坪,沾着新鲜的晨露抵达中军大帐。

“殿下,郡主求见。”

“传。”

“是。”

侍卫掣开账帘,晨光伴着阴影闯入,随后又被阻隔在外。姚知微方起，精神尚显萎靡。她垂眸坐在上首，正在穿戴犀甲护臂。

“姑姑,”姚思嘉快步走至她身前，奉上箭矢一支,“今早天还未亮时,在外巡防的骑兵遭到叛军袭击。发现对方射过来的羽箭上，绑着帛书。”

“巡营将士可有伤亡？”

“都是玄甲营中身手矫健的战士,只有三名受了点皮外伤。”

姚知微点了点头，绑完了双臂,试着动了动：“拆开我看。”

“是。”姚思嘉三下五除二解开了缠在箭杆上的帛书，恭敬地递给她。

姚知微一目十行,迅速扫完了那张帛书。她这才擡起头,将帛书递还姚思嘉,确认道：“来传递消息的是些什么人？”

姚思嘉摇了摇头,接过帛书，拧着眉读罢：“不清楚,但巡营的骑兵说，从盔甲武器来看,对方是康啸麾下的精锐无疑。他们并无战意，射过两轮箭就跑了。”

“姑姑，这……可信吗？”

“兵者，诡道也。康啸帛书不可轻信，战场上自有分晓。不过他的困境，倒有几分真。”姚知微若有所思道，“传信给暗桩，让他再仔细打听，伪朝之中情况如何。”

姚思嘉颔首：“我这就去。”

“对了，陇右军现在走到哪了？”

“昨夜斥候来报，说陈将军率领的三万兵马已经抵达长安，正准备分兵来助。张先生希望您在此战胜利后，尽早返回长安，安排接下来的事。”

“我知道了，去吧。”

“是。”

六月暑热，益州更甚。锦官城外的山庄中，被安置在此长达一年之久的姚元睿十分郁闷。午后小憩醒来无事，他便想着出去走走。

午后烈日灼灼，迫得人睁不开眼。姚元睿双目微阖，由万家宝的陪着于水榭旁赏花。清池中，莲叶亭亭，菡萏清丽。偶尔有风拂过，携来凉爽之余，附赠一阵淡淡的水荷香。

“歇歇。”

“诺。”

姚元睿没走两步就累了，脸上发了一层细汗。万家宝也好不到哪里去，却还是弯着腰，用袖子擦了擦凳楣木靠，先扶主子坐下。而后，他又自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对方。

“唉……”姚元睿伸手接了，在鬓角和鼻翼轻轻拭了拭，擡起头来对上万家宝那张毕恭毕敬的脸，不由一声长叹。

“陛下，”弓着身子的万家宝直起腰，惊恐地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无人后才敢低声开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不必如此伤心呐！”

君臣相顾，面上各有哀戚。

姚元睿捏着帕子，神色动容：“朕险失社稷，仓惶出奔，怎奈竟是舍龙潭而入虎穴也！”

“蜀王困陛下于此，禁绝外界，心中绝无君父。昔日种种，如今细细思之，多半是瞒天过海之计。事已至此，陛下悔之亦晚。”万家宝哽咽道，“只可惜陛下英名，已毁于康贼！”

“朕的英名……”

姚元睿仰起头，苦笑道：“老来失誉，寄身于外，零丁孤苦啊！这天下如今还姓姚，可是朕名存实亡。”

“听说，蜀王出川屡胜，两京今岁可复。此等大功，必是剑南之众所建。到时论功行赏，何用朕主？”

“庙堂之上，恐尽为西南臣僚。”

万家宝抹了把泪，点头道：“蜀王大才，本陛下与社稷之福。毕竟她能有今日，全仗陛下慈心。只可惜，其人居心叵测，辜负圣恩。”

“好在蜀王是女子，无法承神器。等两京收复，战局稳定，得天下归心者，仍为陛下。”

姚元睿又拭了一遍汗，摇了摇头：“此女狡黠，不可以常理度之。别忘了，她拿那荒唐的事迹骗过多少人。这天底下，恐怕没她不敢做的事。”

“她手持玉玺，以朕的名义号令四方，俨然如同一位真正的皇帝。”

“朕已经成了一个傀儡。”

“一颗不听话或者不需要了，随时都可以舍弃的棋子。”

“陛下……”

姚元睿长叹一声：“朕不甘心呐！”

对御宇多年的姚元睿来说，左右无阿谀奉承之声，实在难受。而且他习惯了做发号施令者，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也着实使他消瘦了不少。尽管他待在这里，一无衣食之忧，二无榆次之辱，比当初出逃时的处境好了不知多少倍。

“陛下且耐心等上一等，”万家宝又擦了把汗，“诸位皇子也在锦官，他们之中绝对有看不惯蜀王的。虽然他们现在没有权，可身份在那，就有争一席之地的资格。”

“蜀王的人看管甚严，连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是有数的，书信往来不啻于痴人说梦，遑论相见。”姚元睿不满道。

万家宝苦笑一声：“看来陛下是忘了，您的寿辰就在本月。而今蜀王殿下远在洛阳，您便是这锦官城中最尊贵的人。她留下的亲信，总不能连这种情理之中的事也拒绝。”

姚元睿闻言一愣，旋即站起身，缓缓道：“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明月高悬，晚风送来一丝难得的凉爽。柴火噼啪地燃烧，橘黄色的光笼住了整个大帐。姚知微借亮观书，剑眉轻蹙。

“郡主。”

外间传来声响，巡营回来的姚思嘉朝守卫点了点头，掣开账帘，边走边问：“听说少言姐姐来信了，这次有单独写给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