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权衡(四)
第196章权衡(四)
关内道,丹州,王府。
“蜀王在前方杀敌如切菜,这、这算好事吗?”
“别的小门小户也就罢了,可留守长安的太子党,除了你王家的人就是我彭家的,再夹杂常家几个后生……”
“依我看,这蜀王的刀,是既锋利又不长眼,唉!”
“错了!错了!蜀王的刀怎么不长眼?我看,它分明是冲着我王家来的!当年太子是怎么被废的,陈家又是怎么垮的,在座的大家心知肚明。现在,这条当年的漏网之鱼,趁机公报私仇来了!”
“什么?”
“如今的代王,可是雍王之子。”
“这……”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
太原王家虽在本朝成了河东氏族之首,但那汾州李氏和云州柳氏仍是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而今他们支持的康靖忠一反,王家处境就不妙了。即使各姓之间有着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能够使王家得以保全,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
王家所出的皇后和太子俱殁,和他们有深一点羁绊的天家骨肉只是刚满百日的女娃。姚知载的庶子在经历了长安之前的鏖战后,也没有活下来的。而今蜀王收复西京,借天子的名义对四方发号施令,名正言顺。他们这些曾牵涉到旧案并升官发财的人,很难不慌。
“彭家想换子,事情败露都被姚知微轻轻揭过。我想,蜀王是无意得罪两姓的。眼下平叛才是大事。更何况皇后、太子俱殁,人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寻仇的必要?”沉默良久后,主座上的王家家主王震终于开了口。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姚知微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并不清楚……”有人插嘴道,“而且,无论如何,不能让蜀王看轻了我们。她牺牲我们族中子弟一事,必须给个教训。”
“那康靖忠的那边……我们怎么回复呢?”
王震拄了拄手杖:“那就在蜀王收复洛阳城时使些手段,小惩大诫一番吧。康靖忠不过是旧五望的棋子,其势必不久存。我们不跳出来给他找麻烦也就行了,用不着伏低做小。”
“可我们放任叛军西撤一事,日后该如何交代?”
“怕什么?多少将领跟这些蕃人交战都吃了亏,朝廷责问下来就说打不了。”
“还是两边都卖个面子比较稳妥。这蜀王只会耗,等双方短兵相接时,谁占上风还不一定呢!”
“有理……”
“……”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晒得人都睁不开眼睛。汗一个劲儿的往外冒,衣服黏在身上,干了湿,湿了干,反复几次后明显变得板结。井里提上来的凉水咕噜噜地往肚子里灌,也止不住口渴。
短短三月,洛阳城的攻守之势又易。城楼上的守军七零八落,歪在碟垛或是旌旗的阴影中,个个耷拉着脑袋。大靖的皇帝康靖忠已然率主力撤出,眼下接手这烫手山芋的主将,正是刚从长安撤回的康啸。
他仍着甲胄,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走起路来步伐难免更加沉重。孟野等一众谋士将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队伍中人人都红着一张脸,鼻尖、鬓边挂满了或大或小的一颗颗汗珠。
“殿下,斥候来报,上游的水坝的确被敌军加固了。洛水汛期将至,看来蜀王真打算放水淹了我们。”一位身形魁梧的蕃将边走边说,语气急促,“您要快些拿主意才是,我们这七万人马可不能在折了。”
旁边有人呸了一口:“我看也是。这娘们心可真够狠的,撤退时我压着俘虏为咱们主力争取时间,她见手下不敢上前,自己领一支人马窜出来。那拈弓搭箭的手法极为娴熟,我不过眨个眼的功夫,就听见前锋来报,蜀王已射杀七名人质……”
“姚知微如今是大虞的兵马大元帅,总领军政,有先斩后奏之权。更何况她自己手里有兵,世家都不好拦。水淹洛阳城,怕是也做得出来。”
康啸猝然停下,身后的几位将领险些没刹住脚。他摘下自己的头盔,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一张张茫然的脸,目光中有难掩的失望。没想到敌方未至,自己这边军心已乱。
孟野擡手抹掉流到自己嘴边的汗,从前一张白净的现在晒得通红。他离康啸最近,看见对方梳得齐整的头发正汗涔涔往下滴水,不由咽了一下口水。回头,见众人因康啸的举动面面相觑,他只能扯着干得要冒烟的嗓子,艰难地往外挤着字。
“诸位将军莫急,殿下也没说不撤。若是蜀王铁了心要淹洛阳,我们当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孟野忍着喉咙的钝痛,一字一句道,“此事殿下已有妙计,诸位回去认真布防便是。这远远望去,城楼上空无一人,实在是不像话。”
“孟大人,这天儿太热,马都能中暑,更别提人了。他们不躲懒,一个个都得晒晕。”队尾,一名面色黝黑的蕃将道。
孟野被日光刺得眯起眼:“那也不能没一个望风的,城西可正对着蜀王驻扎的地方。”
“把他们都喊起来放哨,天热轮岗可以勤些。小心贻误军机,你我都得掉脑袋。别的地方也一样,先去吧,散了。”康啸沉着脸,任额头的汗流至嘴边,在他开口讲话给带来一股咸涩。
“是。”将领们纷纷点头散去。
康啸说完,转身就走。孟野跟在他身后,小跑着追赶。没多会,走到树下康啸丢掉头盔,俯身去捞坠在井中的桶。粗粝的麻绳磨着手,他三两下将灌满了冰凉井水的木桶提上来,单手拎到孟野面前。
“喝。”
“啊?”孟野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喝完了说说你有什么妙计。”康啸将水桶放在他面前,扯了扯甲胄下湿答答的衣物,有些不耐烦。孟野四下扫一眼,拿起一旁石头上光滑的葫芦瓢,顾不得喝生水会不会闹肚子,仰起头猛灌两口。
待嗓子舒服一些,孟野擦了擦嘴,缓缓道:“殿下,为今之计只有先撤出洛阳。水火无情,淹城可不是小事。”
康啸见他喝完,提起桶从自己头上浇了下来。孟野躲闪不及,绿衫登时被溅湿大片。井水寒凉,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从头到尾都在滴水的康啸见状,浓眉一舒:“这样才爽快,你也试试?”
孟野摆摆手,向后退了一步:“谢殿下美意,臣就不试了。”
“臣想,咱们可以撤出去的兵马埋伏在咱们所占的洛阳周围的城池里。隐藏旗帜,闭城不出,防止有眼线混入。等汛期一过便可以着手反攻,打朝廷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姚知微岂是会轻易上当的人?”
“只要她不是战场上的主帅,一切好说。”
康啸抹去自己脸上的水,迟疑道:“这恐怕有些难吧?”
“蜀王在收复长安时下令冲锋的干脆利落,已经得罪了王、彭两氏。依照世家的脾性,这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姚知微不吃个亏是不行的。”
“臣探知,外面已经有人问起姚元睿的状况了。这长安已复,紫微正位也是理所应当。姚知微现在,或许自顾不暇。”孟野胸有成竹道。
情报向来由孟野负责,所以康啸闻言,不疑有他。
“如此说来,我们城外面带兵的人虽然打着蜀王的旗,却不是本尊?”康啸摩挲着下巴,作沉思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