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权衡（一）
第193章权衡（一）
会师以后,果然如姚知微所料，各种各样的烦心事纷至沓来。她同父异母的十位面生的兄弟，都跟着援军来到梁州。除却岭南、陇右、关内、河南的节度使没有来，余下的两位都到了,分别是淮南节度使吕成遵和江南节度使何珣。
何珣倒还好说,一来他同姚知微也能沾亲带故,二来对他堂姐所收养的代王也抱有无限期望。而今姚知载殉国,储位又悬,各方势力莫不翘首，盼“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所以,即便辖区内有其余示好的皇子，何珣也能岿然不动。
但吕成遵就不一样了。
此人是姚元睿的亲信,同刘集一样,是在过泰和三十一年那场“谋反”旧案后一路高升上去的。事后，他更同王家结了儿女亲家。此前,吕成遵一直支持着姚知载。而今姚知载中道崩殂，他知道自己必不为蜀王一派所容,对自己的前途命运深感担忧。所以，他并不希望蜀王主事、代王翻身。
“本王临危受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军政,以讨不臣。这是陛下的手谕,诸位节帅请看。”姚知微端坐主位，言语掷地有声。
凌云捧住帛书,先走到何珣面前，待他看完以后,又接过来，呈给坐在他对面的吕成遵。吕成遵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才将那手谕交还凌云。诸位旁观的皇子伸长了头，也欲一窥，凌云却不理不睬，直接转身，走回姚知微身边。
“手谕是真的，”何珣扫了一眼下面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子，给那道帛书下了定论，“玺印也不假。”
“可见殿下所言非虚。”
“臣愿领君命，以殿下马首是瞻。”
何珣此言一出，堂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不过剑南、岭南和淮南三道领兵前来的将领倒没有参与其中，只是沉默地望着姚知微，等待她出声。毕竟他们早就定下了拥护的对象，正是蜀王。
吕成遵见状，站起身来，朝上首的姚知微一揖：“既然是陛下的圣旨，臣无异议。不过，臣请问殿下，这仗该怎么打？大家又如何论功行赏呢？”
“臣深知讨逆是本分，所以闻康贼谋反，即刻带着淮南子弟北上。他们背井离乡而来，怀着报国之忠勇，不是来白白牺牲的。”
“众所周知，康贼大势在北，其麾下尽是戍边的虎狼之士。往后王师北上，不会如殿下收复山南失地这般容易。谁为先锋，谁为后勤，都是问题。不知殿下欲如何安排呢？”
姚知微早料到他有此一问，镇定自若道：“不知吕大人有何高见？”
“国家大事，不能儿戏。”吕成遵转过身去，面向众人，“鄙人认为，殿下应该以强援弱，让剑南军为先锋，配上您那使火器的霹雳司一起出动。我等长途跋涉而来，暂且担守土安民、辎重输送之责。”
“你淮南子弟的命是命，我剑南子弟的命就不是命吗？”姚知微座下的将领易鸣第一个不同意。
他按剑而起，咄咄逼人：“心怀报国之忠勇者，难道都如大人这般贪生怕死吗？”
“还是说，大人眼中只有名利，并无为君分忧的打算？”
“更何况我蜀军来此，亦行进数十日。其间劳苦，并不比你们少。而你们驻扎在河南道南边的兵马，也休养生息了几天，才对上叛军，并不仓促。结果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
吕成遵在姚知微取胜后，也派出一支先锋尝试着攻打一个县城，然而失败了。毕竟他不擅军事，打仗亦不能身先士卒，能谋而不能勇。可“大道三千，以力为尊”，乱世中秩序，自然由最能打的那一个说了算。
“你是什么人？”吕成遵被揭了短处，恼羞成怒，皱眉斥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易鸣不卑不亢道：“回大人，殿下治下，与会者，上至将军下到小卒，具有陈词之资。言之有理即可，并不算僭越。”
“你当这里是你蜀中军营？”
“殿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暂领天下军政，属下愚钝，以为如此并无不妥。”
“你——”
张庸收到姚知微的暗示，忙起身制止：“两位将军息怒！今日大家相聚于此，是为了商量对策，不是来看吵架的。”
何珣点头：“蜀王殿下是天子钦定的主帅，她既虚心求教，吕大人理应心平气和地讲话才对。不过大人的言语的确有失偏颇，老夫听了都有些汗颜。”
“依吕节帅所言，此次会师对本王来说实在没有必要。本王想，你既有心替君分忧，未必不能独当一面。”姚知微终于发话，平静而深邃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睃而过，最终定在了吕成遵身上，“且本王虽为主帅，将兵的本事未必出于二位之右。吕节帅既有大志，本王当然尊重。”
“不过我剑南兵马已奋战数日，需要休养生息。若是吕节帅有心，何节帅无异议，那本王就委吕节帅为讨逆副帅。携本部兵马自行征伐，无须听从本王之令。”
“臣无异议。”何珣即刻答。
“这……”吕成遵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臣亦不擅军事，打仗这种事，还是需要仰仗有经验的将领。”
天下承平日久，诸道中除了地处要冲或者各族人杂居之处冲突多些，别处并没有纷争。康靖忠的兵马大半都是见过血的，并非乌合之众。而援军大都是由各州、县临时抽调的守备以及征召的新军组成，素日事农，难有训练，只懂个简单的章法罢了，战斗力并不强悍。他们对付盗匪尚可以仗着人多势众、武备精良取得优势，但与曾经朝廷拿来抵御北方异族的重兵交锋……
彭盂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纸上谈兵，出生于世家的他未必就弱。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除非缺少经验的将领是真正的天才，不然对上老道的叛军，在人数、武备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当然要丢盔弃甲以求茍活。这个道理，吕成遵还是懂的。
“那你废什么话……”听吕成遵这样说，易鸣努了努嘴，嘟囔了一句。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周围几个蜀将听见。他们心照不宣地一笑，惹得吕成遵朝他们瞄了好几眼。
这时，下面有人站了出来，也不朝姚知微行礼，张口道：“吕节帅也是为朝廷计，让没有见过阵仗的新兵上战场，不是赶他们去送死？皇妹，你也太不通情理。”
“就是……”有人附和了一句。
姚知微循声望去，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这个是谁，或许都未曾见过。张庸见她剑眉微蹙，体贴地开口问道：“不知这是哪位殿下？”
那人闻言面色一红，不过在场的皇子皆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大家身份地位都不高，他也就没觉得有那么尴尬。不过这次想方设法来到此处的皇子，无一不是冲着大位去的。在众人面前崭露头角，是第一要务。
只见他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袖，昂首挺胸，骄傲道：“皇妹贵人多忘事，本王乃汝之四皇兄姚知临，泰和二十四年所封成王是也。”
“原来是四皇兄，”姚起身，端详他片刻，略带歉意道，“怪我眼拙，诸兄就藩又早，此间诸位兄弟竟不识一人。”
姚知临见她如此恭敬，愈发胆大起来：“现在你知道了，本王可以说话了吗？”
姚知微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国家有难，诸位兄弟来此相帮，我感激不尽。不过朝廷大事绝非儿戏，打仗也不是闹着玩的。昔日山南节度使彭盂，熟读兵法，学富五车，尚遭惨败。不知四皇兄的韬略，比之彭盂如何？”
“诸位欲一申胸中之志的兄弟，又有几人了解《六韬》《三略》呢？”
“……”
姚知微话落，姚知临的气焰顿时熄了一大半。下面刚才见成王大出风头，紧接着也跃跃欲试的皇子们，登时缩起了脑袋。
毕竟他们无权无势，胸中墨水也有限。因为姚元睿自己以庶出之微登至尊宝位后，并没有生出怜悯之心。对于这些自己欲|望发泄后的产物，他毫无感情，亦不在乎。反正十月妊娠的苦，男人又尝不到。
所以姚知微这些的兄弟长期被忽视，也没接受过正统的教育。而且当初的太子既嫡又长，储位稳固到姚元睿这个皇帝都害怕，他们哪里还敢肖想取而代之？索性就做条老实本分的咸鱼，混吃等死罢了，反正国家大事有食君之禄的臣子去分忧，轮不到他们置喙。
未成想天有不测风云，彼时歌舞升平的大虞现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兵祸。老迈的天子吓得匆匆西狩，仓促而立的储君死在保卫长安的战役中。国家大事忽然落到姚虞的那只凤凰手里，而蜀王又是个女人。于是他们这群人的心思立刻活泛起来，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