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惊惧（四）
第172章惊惧（四）
许是暗处的那道目光太过灼热,姚知微三两下挽起发，勾起褪在屏风上的脏衣，将自己一裹，甩袖便是一阵劲风：“谁！”
嘭——
屏风应声倒地,碎成两半,殷姒站在木屑扬起的烟尘下,尴尬地捏着裙角：“是我,殿下。”
“……”还好收着内力,殷姒站的也不近，并没有受到波及。并起的双指落下，姚知微扯住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的圆领罩衫,凛然的眉目一舒：“怎么学做贼了？”
“想偷香还是想窃玉？”
殷姒捧起衣服，垂下的长睫掩住含笑的双眸：“我才没有,只是想看看殿下瘦了没有。”
姚知微绕过倒塌碎裂的屏风,接过她手中的衣服，唔了一声：“那你看吧,本王让你看。”
她大大方方地开口，殷姒却羞红了脸。
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面如冠玉，眼若流星,着实不负姚虞皇室多玉容的名声。挺拔的身姿如松如竹,立在那里,沉着而不轻浮。女子谦逊,所拥有的力量含蓄内敛，并不刻意外露。与喜欢展示自己虬结肌肉的男人不同,姚知微刻意收束着那些流动的线条，只使自己看上去轮廓鲜明,人矫健而不失温雅。
“殿下快换上衣服吧……”殷姒匆匆一瞥，忙背过身去，“小心着凉。”
姚知微从善如流，边换衣服边道：“其实三伏天想着凉也不容易，多谢关心。”
殷姒银牙暗咬，脸更红了。
“对不起，”姚知微三下五除二换过衣服，从她背后轻轻拥住她，“别担心，本王回来了。”
“这里闷，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嗯……”
锦官城已经半个月没有下雨了，连空气是灼热的，在呼吸间散发着燃烧的气息。好在栖迟阁离王府的荷花池不远，周围又多翠树浓荫，在这种日子里也还算凉爽。暑天殷姒会移到阁上的房里歇息，卧房内置了一尊用以祛暑的冰鉴。
琼窗次第开，有风穿堂过，带着水荷的清香，解去心头的一丝燥热。冰鉴的斗箱内镇着切洗干净的瓜果，取出水晶琉璃盘时，盛在里面的果肉还冒着凉气。姚知微放下头发，坐在窗前的矮榻上，任由殷姒替她细细地擦拭。
殷姒半跪在榻上，手上的动作轻柔而仔细。她一缕一缕地擦拭着，耐性地捋顺每一根发梢。一连换了三条干净的巾子，才攒去姚知微披散的秀发中所蕴蓄的水意。做完这些，她将巾子扔给侍立在侧的春和，揉着发酸的腕，歪在了姚知微肩上。
春和见状，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姚知微伸出左臂，揽住殷姒轻盈的腰肢，而后用另一只手里的木签扎了一颗沁凉的紫红色葡萄，送到了她嘴边。殷姒张嘴咬去一半，含混道：“殿下。”
姚知微没有收回手，而是盯着她柔软乌黑的发顶，闷闷道：“你怎么瘦得比本王还厉害？临行前本王不是说了，天气再热也得吃饭。”
“我有吃，但胃口不好。”殷姒将剩下那半个葡萄也含进嘴里，把皮吐到地上青色的瓷盂里，语气幽幽。
细软的腰肢和伶俐的脚踝，在某些时刻若隐若现，应当比胸前浑圆的更具吸引力。因天气原因而导致的白面粉唇，也曾是她引以为傲的本钱。然而姚知微对她的喜欢源于世俗，却并不会停留在肤浅的层面。比起做人间尤物，她更希望殷姒匀称健康。
姚知微一噎，沉默片刻，道：“让思嘉给府里招两个江南的庖厨吧，夏天还是要吃清淡一些。蜀中的菜你一直吃不惯，不应该继续勉强自己。”
“不要，”殷姒离开她的肩，柔声道，“殿下的腰包也不富裕，武备、练兵、打点关系……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浪费。”
姚知微失笑：“本王还没有那么穷，请两个厨子也不算贵。这次秘密去京中吊唁伯父，还从伯母那里接手了伯父留给我的一大半遗产。剩下一小半，暂时由思齐打理。”
代王这些年敛财之厚，远超姚知微想象，反正用富甲一方已不足以形容了。除却金钱，姚元昭给她留下的人脉和资源，也是一大助力。以及涉及到朝廷里一半权贵的白纸黑字的把柄，那都是足以要挟他们保持沉默的武器。有时候，不反对就是最大的支持。
“殿下……”听姚知微提及已逝的代王，殷姒轻轻拥住她，“难过的话可以哭出来，我不会嘲笑你的。”
姚知微唇角的弧度一滞。她回拥住殷姒，将下巴埋在对方的颈窝，阖目，嗅着她的发丝，在她耳畔低语：“不要担心，本王现在已经不难过了。”
“我有你，有思嘉，还有亲有友。”
“可姚元睿所拥有的，正在一点点消失。”
“本王不会再等太久了，阿姒。”
“是的，殿下。”
姚知微收紧了手，几乎要将殷姒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快了，就快了……
……
泰和四十一年秋，九月十四，贵妃王氏薨。帝大恸，忆及旧情，追为皇后。因礼法有定：后从帝谥，帝未崩，故暂拟第二字，曰“纯”。
姚虞有厚葬之俗，国母崩殂，丧仪仅次于皇帝大行，十分繁琐。尤其是那“三阶二十六礼”，从第一步“初终”到最后一步“虞祭”，少说也要持续两个月之久。更不要说姚虞的皇陵距离长安城百余里，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移送灵柩，初一出发，初十方抵。
朝廷办一场这样盛大的葬礼，花费之巨，令人难以想象。一年之内连办两次，更是让户部有口难言。虽然国家太平了几十年，国库充盈，但一涨再涨的边费和天子在泰和三十一之后猛窜的开支，以及无数双看不见的黑手，早把先前先前攒下的底子给蛀空了。
林澈轻叹一声：“左右再苦一苦百姓，骂名让下面的小官小吏担。陛下对贵妃，应该算是真心。”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终于是死了。”淑妃半倚在几上，支着额头，本是素服举哀的嫔妃，此刻却眉眼弯弯，“盼了这么些年，可算是亲眼见证了。虚白，本宫残生无憾矣。”
“可惜，姚元睿倒还硬朗，一点也不像黄土埋到脖子的人。”
“不过不要紧，我很快就再也不用看见那张脸了……”
“娘娘……”林澈欲言又止。
淑妃妊娠之时，已是高龄，身子便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加之家族遗传的哮喘一直反反复复，随着年岁的推移愈发严重，她早被折腾的没了健康的身形。而且崔媛本就姚元睿的年岁相差无几，能拖着支离的病体撑到如今，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崔媛本就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现在，一向被她视为宿敌的王贞咽了气，她心中的那口怨气也随之散去。这样一来，其原本的精气神自然就绷不住了。举哀的这些日子里，林澈眼睁睁地看着淑妃迅速地衰老，深感不安。然而对方提前就交代好了后事，她和齐王殿下只能默默聆听。
“虚白，本宫一直都把你当做知微的姐姐看。这深宫里埋葬了多少女人的青春，你不该在这里被耽误，狗皇帝他不配。”
“知微传信说，她会在年节安排一批人进京，服侍陛下、吴王和晋王。你若想出宫，知微和本宫能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可这件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你回去好好想，尽早给本宫一个回复。”崔媛一口气说完，就开始不停的咳嗽。林澈忙提起小火炉上烹煮的那一小壶秋梨枇杷膏，给她倒上了一碗冒着白气的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