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惊惧（三）
第171章惊惧（三）
王贞在朝元阁上梦魂惊,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的。她在九年间已形成定例三日祈福，也因此被迫中断。王贞回到宫中以后，整个人也是木然的，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美人雕像。
得知此事的姚元睿的脸色十分难看,免不得将随同王贞出行的宫女都狠狠地申饬了一番。不过朝元阁中的人倒是没有受这“无妄之灾”,李鹤还受召入宫,给王贞举行祓除邪祟的法会。但王贞的状况并未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看见母妃身形一点点消瘦下去,奉旨侍疾姚知载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王贞变痴了以后，对姚元睿的态度拐了个大弯。她时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皇帝听了面色阴沉,而他则是完全摸不到头脑。
贵妃的精神状态不对，延医请药也无济于事。起初,姚元睿念在两人多年来的感情的份上日日探望。不过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觉得无趣，就和别人成双入对了。毕竟,天子盛宠贵妃不假，但后宫佳丽却并未因此减少。
对此,姚知载心烦意乱。
“父皇的耐心有限，宫里也不乏花季少女可供采撷。母妃若是一直这个状态,本王失势,恐在旦夕之间。”他将金樽中的清酒一饮而尽,而后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殿下所忧,亦臣之扰。”殷重起身，双手执着镶嵌着玛瑙宝石的錾金铜壶,弯下腰替姚知载斟酒，“不过时至今日,殿下仍是赢面最大的那一位。”
“王家、彭家，可都是站在殿下身后的。依臣浅见，吴王之流不足为惧，齐王才是个大祸患。”
姚知载蹙眉：“彭家？”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他端起刚斟满的酒杯，灌了一口入喉，红着脸道：“彭沅善妒，恨不得遣散本王府上所有年轻貌美的姬妾。母妃先前让本王忍，可本王早就忍不了她了！”
“三年了，府里没有进过一位新人。她的肚子也不争气，连个影也没有，害得本王在年节宫宴上都擡不起头。吴王倒是好福气，嫡长孙都快有了。”
殷重闻言，笑着安抚他：“殿下，吴王年长，他的嫡长子也就比您小了几岁，这并不稀奇。您和王妃还年轻，有的是时日。稳住王妃就等于稳住了彭家，您得分清利弊啊！”
“不，殷兄，”姚知载撂下酒杯，踉踉跄跄地起身，扒在殷重肩上，醉醺醺道，“令妹那样的女子，才配做本王的王妃！可惜，可惜……”
“本王无福，叫她被皇姐强行夺去了！”
殷重摇了摇头，放下酒壶，身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姚知载，叹气道：“殿下言重了，是小妹无福。不过，殿下若是正位东宫，将来继承大统，何愁不能弥补昔日的遗憾？”
“如今最重要的事，还是给贵妃娘娘治病，然后想法子把吴王、齐王甚至宋王，都给赶出长安。只要陛下跟前只剩您一个皇子，国无储君，将来就算没有遗诏，也是您最名正言顺。”
皇子外放则为藩，天然就比居京的要低一等。
“你说的对，”姚知载靠在他肩膀上，“可是，御医说，母妃的病大抵是好不了了。你是没见到她形销骨立的模样，本王若是父皇，也不大愿意再见到她。”
色衰则爱弛，在帝王宫中是常见的现象。王贵妃年逾不惑，保养再得当，跟正值花期的少女比起来，必定会显得逊色。而且被选充入后宫的女子，凡是能在人前露脸的，连最次的宫女也是百里挑一。论相貌可能比不上宫妃，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作为君临天下的皇帝，只要姚元睿想，便有美人可以作陪。这一点，毋庸置疑。
姚知载也清楚，自己母妃多年来一直得宠，早就不靠单纯的“色”了。人老则念旧，王贞能维持盛宠，除了凭借自己的手段，也依赖她与皇帝之间那些旧日的恩情——那段泰和三十一年后，就愈发稳固的“夫妻”之情。
“贵妃的病到底因何所致？”
“回陛下，贵妃的病，是心病……”
“如何解？”
“心病，微臣等有心无力，请陛下恕罪。”
“请陛下恕罪！”
姚元睿沉着脸，在他面前，跪着一片战战兢兢的御医。
转眼已是仲夏，王贞的状态愈发严峻。从风韵犹存的美妇变成瘦骨伶仃的老妪，仅仅只需要一个月。兄长代王尸骨未寒，枕边的爱妃眼看着也要不行了。姚元睿心中惶恐不安，尤其是在听到王贞吐出的谵语后。
他坐不住了，从龙椅上起身，负着手，来回地走动。万家宝和万春荣侍立两侧，俱保持着沉默。御医们忐忑不安，伏首于地，等待皇帝的发落。
姚元睿却在来回踱了两圈后，坐回了椅子上，只扶额，有气无力道：“朕知道你们的难处，无论如何，贵妃要用心医治，都下去吧。”
“谢陛下。”御医们闻言，忙齐齐叩头，起身，猫着腰退了出去。
万家宝上前，掏出干净的帕子，替姚元睿擦拭鼻尖沁出的细汗：“陛下保重龙体，莫因贵妃之疾而伤心。”
“心病……”姚元睿握住那只伸开的苍老的手，喃喃道，“朕听见王贞说，皇后回来了，先带走她，然后是朕……”
“皇兄已经薨了，王贞一去，朕在这世上可就真的没有故人了……”
万春荣下意识地接嘴：“不是还有淑妃娘娘？”
姚元睿一愣：“淑妃……”
“多嘴！”万家宝斥道，“这是你说话的地儿吗？”
“奴婢该死！”万春荣见师父大怒，忙跪地磕头，“还望陛下恕罪！”
“……”姚元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罢了，下去吧。”
“还不快滚！”万家宝一脚踢歪了他的帽子。
“谢陛下。”万春荣诚惶诚恐地起身，低着头离开了。
“得亏陛下仁明，才能容忍奴婢教出的这么个不知礼数的东西。”万家宝也伏低了身子，“陛下，陛下福泽深厚，切莫伤春悲秋。贵妃娘娘想明白了，病总会好，谁还没做过噩梦呢？”
“噩梦……你是说噩梦？”
万家宝点头：“是噩梦，贵妃娘娘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所以陛下不必太过担心，赐些上好的安神香就行。毕竟陛下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这国家大事还指望您操持呢。”
“陛下，教坊司里排了新曲目，不若传她们来给您解解乏吧？”
姚元睿将帕子扔还给他，揉着太阳穴道：“朕都可以，你看着安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