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认真（三）
第155章认真（三）
驻扎在金川河畔的蜀军并不多,只有一万三千人而已。此处原是吐谷浑旧地，但吐谷浑在吐蕃崛起后，被这位强邻侵吞了十分之七的土地。因为国力衰微、王室不振，所以吐谷浑率众奉土于大虞,早早归顺了。
现今,吐谷浑那十分之三的土地,北、西属陇右,东、南划剑南。其遗民与虞民无二,但仍于故地设司，由其部族之人担任民政官，负责传达朝廷策令,征赋税、发徭役。大虞之士，只守土护疆而已。也正因如此,吐蕃才没能将吐谷浑真正灭国。
“节帅。”
廖成引姚知微入账,两侧长凳上的将领纷纷起身相迎。姚知微颔首致意，走至上首的胡床前,坐下。面前低矮的土地上，早已圈出四四方方的一块地作为沙盘,里面摆着简陋的模型，模拟地形与阵营。
“节帅,吐蕃赞普乌则给自己下毒,嫁祸给大论那囊·扎吉次仁,并借机将其下狱。”
“不出您所料,那囊·扎吉次仁党羽众多。他扣在牢中不过三日，就被人救出。而后乌则下令封城,逻些城内乱。直到半月后，才重开城门。”
“那囊·扎吉次仁在逻些城中的势力不如乌则,兵败，夜缒而出，逃回了墨脱。乌则赞普本就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见精心设计的陷阱没能捕到这个心腹大患，怒火攻心之下，一命呜呼了。”
“其独子弘乂灵前既赞普位，首次显露人前。弘乂年十四，由乌则赞普临终前指定的心腹大臣，以小论噶尔·博育为首的一众新贵族辅政。”
“那囊·扎吉次仁纠集旧贵族里应外合，以‘除佞’的名义兴兵。他们要求弘乂处死噶尔·博育等人，并废除自勃达、乌则两人赞普以来的新法，才肯退兵，遭到拒绝。”
“五月中旬至今，双方人马在工布波一带交战，共计大小四十八次，各有胜负。据探子来报，吐蕃因这次内乱死伤者，约莫有六万人。不过打到九月初，那囊·扎吉次仁一方就已式微。”
“十七日，那囊·扎吉次仁于则拉岗战场上中流矢，不治身亡。”
“其军人心涣散，诸子并立，似乎败局已定。”
姚知微静静地听着，待他说完，才淡淡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那囊·扎吉次仁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思想太过迂腐。一上来就急着喊废新政，想着拉拢旧贵族，却忘记旧贵族在勃达、乌则两任赞普的打压下，实力已大不如前。”
她以指轻敲扶手，在账内众将的注释下，缓缓吐露心中所想：“乌则赞普就弘乂一个独子，若是他有夺位的想法，也该早点想办法去除掉弘乂才是。”
“不过……”姚知微略一沉吟，“这个弘乂被乌则赞普保护的太好，关于他的消息，本帅知道的也很少。他平叛的手段，倒是铁血啊！”
一言不合就战，看上去完全没有和平解决问题的想法。
帐中有人道：“节帅，属下听说，吐蕃这次内乱的大小战役，都是由新继位的弘乂赞普亲自指挥的。那囊·扎吉次仁输给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或许是造势，”另外一人忍不住反驳，“那囊·扎吉次仁可是吐蕃名将，当年他领兵攻占了吐谷浑不少土地。南部六诏除了蒙舍，在他兵锋下数次倒戈，背刺我大虞。这些，难道你不知道？”
又有一人道：“吐蕃小论噶尔·博育，素有赞普智囊之称。属下倒是认为，这回吐蕃王军平叛的胜利，多半要归功于他。”
“无论如何，此子不可小觑。”
“节帅，属下比较认同迟都尉的看法……”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弘乂赞普来了。姚知微自然也好奇，她更倾向于弘乂赞普本人出色。不然，即便他是独子，乌则赞普也不会将他保护的那么好，还给他留下那么多的辅政大臣。须知托孤之臣太强，一不小心就会让主上变成傀儡。
如今那囊·扎吉次仁身死，其麾下已经是一盘散沙。诸子并立，可见那囊·巴桑杰布并不服众。弘乂赞普乘胜追击，想来不出数月，将所向克定，稳坐吐蕃赞普之位。可惜她和那囊·巴桑杰布有言在先，倒不能在他身后插一刀。
“肃静。”
姚知微开口，打断了各执一词的将领。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帐中，当即静了下来。见满坐寂然，姚知微这才继续问：“可还有那囊·巴桑杰布的消息？”
“回节帅，而今仍在抵抗吐蕃王师的，只有那囊·巴桑杰布了。他在七日前回到噶达城，此城渡了金川河再走三十五里便能看到。”负责管理斥候的亭燧道。
“他未向我军求援，我们也没有收到节帅您的命令，所以不曾引兵渡河。”云骑尉亦跟着补充。
姚知微点了点头：“吐蕃王师到哪里了？”
“回节帅，据探子来报，前日吐蕃王师已渡过东泸水，朝噶达城进发。今早再探时，他们已兵临噶达城下。”
“这么说来，这两日就要打起来了……”姚知微略一思忖，点了三个将领，吩咐道，“徐杰、卢德成、周猛，你三人各领兵一千，自明日起，分别在金川河的上、中、下岸扎营，记得带上狼烟和足够的弓、箭。”
“昼夜巡视，不得有误。一旦发现渡河者，即刻派人押回大营。若有吐蕃残兵来投，勿得伤害，一并押回。发现追击者，放箭警示。”
被点到名的三人齐齐起身，朝上首的姚知微拱手道：“得令！”
“尤丰。”
“属下在。”
“火器营是你在带？”
“回节帅，是属下。”
“诸葛典军也来了，你这两日多请教她，寻一片可以演练火器的空地，以备本王随时检阅。”
“属下领命！”
“廖将军，大营内外这几天务必要加强巡护。其余将领，暂时按兵不动。今天就议到这了，诸位散了吧。”
“是。”帐内众人齐齐应声，而后纷纷起身，朝她鞠了个躬后，秩序井然地离开了。
众将离开后，姚知微翻了会儿堆在矮几上的文书，也起身离开。甫一出门，账外的守卫便迎了上来，神色恭敬。姚知微随手指了一个守卫，让他领路，这才回了廖成给自己安排的营帐。
虽说出门在外行一切从简，但主帅的帐篷，多少会有点不一样。
姚知微的营帐扎在连营的最北边，周围驻扎着两队随行的玄甲军。吐蕃在南，确保地利。玄甲军为剑南道军中改制后的新兵，为蜀中精锐，确保人和。两两相加，此处毫无疑问是这个军营里最安全的地方。
帐篷搭得很牢固，除了支撑的木柱，四角还拉粗麻绳捆了夯在地上的木桩，防止被塞外的大风刮倒。地上架了防潮的木层，上面铺着厚重的氍毹，走起路来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帐内已燃起了火盆，受了潮的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偶尔还蹦出点点火星。
高原上昼夜温差太大，尽管比起逻些城，这里的地势根本不够看。殷姒已经卸了面，和诸葛默围坐在火盆前。橘黄的火光映在她们牙雕玉琢般的脸上，愈显肌肤之细腻。
“节帅。”
只听外面一声高呼，风就呼啦啦地往里闯。原来是守帐士兵掣开厚实的毡帘，姚知微迈步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卸了甲的伙夫。他们擡着烤肉的家伙，上面串了一只腌制好的禽类，不知道是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
“殿下。”诸葛默与殷姒齐刷刷望向她，并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