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挣扎（二）

第150章挣扎（二）

残月如钩,其辉亦不失皎洁，银色的光华铺了满地。栖迟阁的庭院，却因着白日里那棵遮天的梧桐，落入了浓厚的黑影里。

姚知微和诸葛默的身形也被那簇浓稠的夜色吞没,只能借着屋内窗纱透出来的昏黄的烛光,隐约看见两道模糊的影。

“殷……”

“嘘——”

殷姒以指封唇,示意春和不要说话,她则全神贯注,倾听院中时不时响起的人声。春和见状，一语不发地取下灯罩，换掉堆泪的蜡烛,径自退下了。

诸葛默这次回来，的确不在姚知微意料之中。原以为她匆匆赶回,是因为火器的研究陷入瓶颈,没想到恰恰相反，竟是因为进展太过顺利。

然而,听罢诸葛默述职后提出的要求，姚知微来不及欣喜,就陷入了沉寂。

“属下一定要去，殿下。”诸葛默耐心地重复道,“如果您想在和吐蕃的短暂交锋中使用火器,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恐怕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些危险的武器。”

姚知微有些犹豫：“本王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长途跋涉,你能吃得消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诸葛默就是为她造器的那个人。

想让这样一个天才归附不容易，所以当初为了得到她,姚知微也付出了不少。譬如，替她狠狠惩治在蜀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诸葛家，甚至还因此遭到了刺杀。

因为诸葛默身体不好，姚知微便下令，准许她一直居住在王府上，还拨了两名手脚麻利的婢女伺候。刺杀事件后，担心她以后出事，还给她单独配备了蜀王府的车马、护卫。说一句礼遇有加，并不为过。

只可惜，诸葛默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精神状况也很糟糕。姚知微时常担心，诸葛默哪天忽然不在了。到那时，不仅自己的侄女缓不过来，自己也会倍感心痛。好在，今岁诸葛默的心疾和癔症，都有所缓和。

诸葛默点头：“殿下不必担心，属下心中有数。”

“更何况，战火一时半会儿燃不到剑南西。”

“属下早些时候动身就是了。”

姚知微轻叹一声：“好吧，你既已打定主意，本王便不劝你。左右东阳那边暂时不需要你，到时与本王一起动身吧。这些日子，可在府上好生歇息。”

“是，多谢殿下。”

诸葛默顿了顿：“不过此事，还请殿下保密，不要告知思嘉。”

姚知微一口应下：“本王晓得。”

吐蕃地势高，日头又毒风又大，身体弱一点的人，很可能竖着过去横着回来。姚知微去过两回交界处，没有深入，却也有体会。连大虞的将士，都不一定能吃得消。所以此次增兵，调用的全是她改制后训练的精锐。

“那您要带上殷姑娘吗？”诸葛默想起了一片冰心的殷姒，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姚知微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行军打仗，带上女眷，没有比这更好的筏子了。”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功高未至震主之时，便举止狂悖，好让那些抓不到本王错处的人有的放矢。”

“不然，他们注意力就会放在别的地方。万一，真给看他们出了本王的野心可怎么办呢？”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而殷姑娘的名声……”诸葛默欲言又止。

“少言但说无妨。”姚知微听出了她的踟蹰，走至梧桐树旁，倚靠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人声惊蝉，四下一片沉寂。

明明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诸葛默却看不清姚知微此刻脸上的表情。她垂下眼，以一种同情的语气开口：“殿下有没有想过，将来自己得偿所愿，身边容不下任何的‘污点’。而她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您推上了风口浪尖。”

“虽然历史由胜利者书写，然而不是敌人却注定要舍弃的‘朋友’，又该如何作传？”

近乎质问，直击灵魂，姚知微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朋友……”

殷姒是朋友吗？

最初是棋子。

一颗主动入局的棋子。

她要她的心甘情愿，是为了演好那一出瞒天过海的戏。本以为要付出一些代价，没成想对方竟如此的善解人意。不用自己牺牲时间、耗费精力，就主动投怀送抱、挡刀割血，两次为她命悬一线。

这份真心实意的感情，着实令姚知微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却之不恭，毕竟殷姒肯送来的，都是她想要的而且需要的。没有人能拒绝一位姿色足以冠长安乃至半个姚虞的女子，对自己的重视超她本身。

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奋不顾身的爱慕？

至情至性者，当如殷姒。

或许，跟姚知微见过的人比，殷姒既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漂亮的，可她却是最单纯的。心灵的窗户不会骗人，正如姚知微一直都知道，殷姒的目光，永远为自己而停留。

人非木石，如何无感？

抱在胸前的手臂无端滑落，姚知微轻描淡写道：“殷姒，不是朋友。”

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有谁会跟朋友做尽世间亲密事？

面对殷姒，姚知微承认自己是个好色之徒，只不过跟绝大多数人比，她更能克制冲动、压抑兽性。

绝不是因为生疏。

“本王承诺保她无虞，但名声……”

心狠狠地扯了一下，姚知微仰起头，想从茂密的冠盖中寻出一条缝隙去偷窥月光。然而，无果。她只能擡起脚，从树底分外浓稠的夜色中走出，走至月色披衣沐冠处，朝诸葛默淡淡道：“当她选择跟本王走的那一刻，就不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