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心事（三）
第139章心事（三）
玉钩西挂,满地披霜。因着时日渐暖，黑夜不知从何时起不再寂静。草木花影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虫鸣。唧唧啾啾，忽高忽低,不知远近。
春玲提了灯,引殷姒穿廊而过,去往书房。
火光昏月色,步声惊虫语。
时断时续的虫鸣声忽然停了下来,周围顿时一片静谧。恰有清风一阵，踏月而来，院中翠竹舞枝鼓叶相迎。殷姒忍不住停了下来,只见修篁摇曳，碧海泛波。耳畔则响起细浪萧萧之声,和金碎玉之音。原来是风动飞檐之下所悬的金铃,玉铎作击，得此舒扬之乐以应竹声。
分明是俗世王府,却如同琳宫金刹，尽显方外清幽。
这就是殿下所向往的天地吗？
“殷姑娘……”春玲回过头来,小声提醒她，“前面就是殿下的书房了,您快去吧。不然等汤凉了,您下午的功夫就白费了。”
殷姒这才从眼前的清波中回过神来,伸手摸了一下食笹的温度,点点头道：“好。”
春玲面带微笑地目送她前行，暗道：想必有殷姑娘红袖添香,殿下今晚会或许肯早些歇息。
肯为姚知微挡刀割血的殷姒，俨然已经被春玲视作了“忠义之士”。
作为姚知微身边的心腹之一,春玲与之前的凌云不一样。同样是救命之恩，她完全不会再念着那因贫穷而将她发卖到烟花巷柳之地的父母。哪怕殿下还了她的卖身契，她也不愿再回故地，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府上，做蜀王身边的婢女。
她事事以姚知微为先，之前甚至因为这个和凌云吵过架。凌云一心二用，总是想撮合圣女跟姚知微。可惜，姚知微对穆九黎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自从殷姒来了以后，她好像再也没有见到凌云了，难道是被殿下打发了？
“阿嚏！”
“长安不比蜀中，夜间风凉……”水上凉亭内，张庸拢了拢衣，低声道，“对了，淑妃娘娘的药快用尽了，你明日回蜀，再拿些回来。”
凌云揉了揉鼻子：“张先生……狗皇帝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有用药的必要吗？宫中最小的宋王，也是九年前诞下的。”
“虽然陛下年老，可他有满苑的鲜花。这些年王贵妃独得圣宠，代掌凤印，宫中自然没人能再有孕。可按殿下的计划，她没几年可活了……”
“万一天子自世家中娶了继后，再有嫡子，那殿下的路岂不是更难走了？”
张庸不再解释，捋了捋保养极好的胡须，不紧不慢道：“早去早回，日后莫与殷姑娘再起冲突。”
“是。”凌云当即应下，又略微顿了顿，才嗯了一声，“多谢先生，我知道了。”
……
“笃笃。”殷姒轻叩朱门。
“进来。”姚知微头也不擡，视线仍停留在文书上的白纸黑字间。
屋外，得到回应的殷姒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她掩门转身，迈着轻巧的步子往内间移走。被剔过的蜡烛格外明亮，照得脚下的地砖乌洁如镜。她纤细的倩影游弋其上，宛若深深夜色里，水中一尾悠然移动的鱼。
姚知微伏案不语，澄澈的眸子里映着粲然的灯火。葳蕤的光照在她棱角分明的脸上，不但没有中和她冷峻的面容，反而为其认真的眉眼间平添两分肃然。额上凤纹因着伤口的包扎只显露了一半，却仍在烛火的照耀下煌煌烨烨，鲜活的几乎刺目。
殷姒一时看得入迷，情不自禁前行使得她忘记了落脚要轻，鞋底在地砖磕了一下，发出一声杂音。熟悉的香气先一步抵达鼻尖，姚知微擡头，正对上殷姒那张绯红的脸。
“殿下……”殷姒慌张地垂下眼，双手将食笹往前一递，“我……我给您熬了暖宫汤……”
“您趁热喝吧！”
姚知微心下一暖，但脱口而出的却不是关切，而是责问：“你不好好在房间里休息，费心学这些做什么？府上有医女和大夫食禄做事，你身子虚弱，就不要乱跑了。”
“雍姑娘说，让我多走动。”
殷姒低下头，收回手中的食笹，愧疚道：“多亏殿下照拂，我才能脱离苦海。从前殿下总让我去找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做，现在我找到了。”
“能帮到殿下的事，”她含羞带怯地擡起头，洁白的珍珠耳珰与充血的娇艳耳垂形成鲜明的对比，“就是我喜欢做的事。”
烛花红，眼花乱，姚知微的心也跟着乱了。
不知是烛火映人还是人若绛英，姚知微只觉殷姒眉目灼然，在她眼中浓成了一抹化不开的艳色。那初生春水一般眸光，盈盈一转胜过千言万语，直教她目不转睛。手中的文书账册，随着她轻微吞咽的动作一并滑落。
殷姒只扮无辜，偏用天生传情的桃花眼去装清纯：“殿下？”
“好，”姚知微索性撂下看了大半的文书，轻咳一声，欲盖弥彰道，“多、多……谢。”
“殿下言重了。”
“伯父与堂兄虽对我有养育之恩，但心思不纯。我很是感激，却也不愿沦为他们追逐名利的提线木偶。”殷姒走至姚知微身边，打开食笹，端出那一盅熬煮了许久的暖宫汤。
“多亏殿下愿意伸出援手，不嫌弃我有旧疾，带我远离是非之地。”
“倘若我嫁作天家妇，恐怕此生……会祸大于福。”
殷姒柔声细语，望向姚知微的目光饱含钦慕。
姚知微自殷姒手中的接过瓷盅，心道她这样一朵菟丝花，肯定斗不过后宅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如此看来，自己无心之失，也算上阴差阳错的帮了殷姒的忙。只是，殷姒也算是救了她两次。
她当初以势压人，提出约法三章，实则就是看准了，殷姒没有反抗的余地。可殷姒不计前嫌，不仅肯好好的配合她，还再一再二的舍身救她。她不肯以诚相待，对方却是豁出性命，毫无保留……
姚知微愈发于心不安。
自己这一辈子并没有积德行善，怎会遇到殷姒这样的奇女子？
是蜀王值得还是姚知微值得，值得殷姒这样喜欢？
独属于殷姒的那股幽香开始不断侵蚀着理智，姚知微的脸开始发烫。方才递盅时，两人不经意的肌肤相触，竟有如此大的威力。她忍不住擡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殷姒那张脸，情不自禁地开口问：“殷姒，我们以前……”
“是不是见过？”
“！！！”
殷姒闻言一惊，一颗心跳如擂鼓。但她仍尽力维持住自己一无所知的形象，摇了摇头，天真地反问：“殿下怎么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