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劲敌（四）
第112章劲敌（四）
精神矍铄的老者微微一笑,目光亦落在远处：“知微啊，怜悯与怜爱不能混为一谈。”
“不过可怜与可爱，有些时候倒是一个意思。”
半晌得不到回应，李玄低头,这才发现姚知微竟然看痴了。他没有唤她回神,只是捺下嘴角那抹向上的弧度,怅然道：“罢、罢、罢,情由心生,怜亦从之，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分得清呢？”
“为师只盼你，万事顺心意,毋须违初心……”
有清风穿林，梨花应枝而动,纷纷而落,如凛冬的寂雪，悄无声息地掩埋了地上的足迹。春景已暮,陌上人离，姚知微在晚归栖鸟的叫声中回过神。
李玄抖落了肩上的“落雪”,和蔼地问：“要去那儿看看吗？”
姚知微摇了摇头，余光瞥见自己肩上三三两两的花瓣,略带歉疚道：“时候不早了,春寒料峭。我们还是早些进城吧,师父。”
李玄又问：“你不好奇？”
姚知微顿了下,继而擡起手，拂去自己身上沾的落花,轻声道：“没有必要。”
她这样一个命主“孤煞”的大虞“福星”，应该尽早学会忍受形单影只的寂寥。既不能让父皇和母后连表面上的相敬如宾破裂,也不能父皇和兄长们彼此生出芥蒂。因为她与任何一方亲近，都会引起另一方的警觉。
生带瑞象的巧合在信道的姚虞赋予了她一层极为神秘的色彩，同时也令她自幼不得常享天伦之乐。西山终年沉寂的草木和一些不怕人的禽鸟走兽，才是姚知微记忆中经年不变的伙伴，至于同龄的女孩儿——
此前从未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所以好奇是有的，但旅途短暂，要她分出自己宝贵时间去打探别人的秘密，完全没有必要。
“吁——”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吆喝，正在行驶的四平八稳的马车猝然停了下来。
意识尚处朦胧的姚知微被这一晃，骤然清醒过来。紧接着，外头驾车的凌风听见了冷冷的一声清音：“怎么回事？”
“回公子，”凌风在心里暗骂一句了突然‘飞’过来的男子，恭敬道，“有人挡道。”
说着，凌风轻轻击掌，马车两侧易服的亲卫跳下马，按着腰间的刀鞘走上前来。地上揉着腰哼唧的人陡然被高大的身影所罩，不由转过脸来，却仍躺在地上，对着街道旁一家大门敞开的酒肆咋呼道：“哥，我已经被你打伤了，没法动了，这可不是我不想去。”
说着，那人还声情并茂地叫了两声：“哎唷、哎唷！”
岷州城的街道并不繁华，少有的过路人逢上这样热闹的事，竟脚也不停，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只偶有对此地熟悉的行商，从街道两旁的酒肆里伸出头来，看着插着“马”字旗的车队，议论纷纷。
“马家又从哪运来了什么好货？”
“管它是什么，关外的生意好做人难活，遇上域外的劫匪，命都要丢，没点本事还是别沾了。”
“这陈家的小公子又开始了，每个月三次，真是……”
嗖——
嘭！
一粒不大不小的碎银击碎了那提到陈姓的行商手中的粗陶碗，那碗登时四分五裂。混浊的酒水哗啦啦洒了一地，溅湿了那桌人的衣衫，拿碗那人甚至连胡须也未能幸免。那络腮胡的大汉被这一闹红了脸，刚想起身讨个说法，却见同行的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不由一拍脑袋，又灰溜溜地坐下了。
酒垆的伙计闻声，赶忙跑过去放下窗户，连声道歉：“对不住啊各位，风大，小的这就把窗户关上。”
近前的亲卫对视一眼，齐齐顿住了。凌风亦看见那门内走出一位魁梧男子，一袭藏青色劲装裹出自身鲜明的线条，步伐稳健地走了过来。只见他活动了下手腕，垂眸望向地上的没脸没皮的男子，沉声道：“真是丢尽我陈家的脸，还不赶快爬起来，堵在路中间做什么？”
“陈家……”殷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望向身边面不改色的姚知微。
绯色纹锦带遮住了她眉间的图案，却遮不住她与生俱来的清贵气质。剪裁得体的胡服虽只用了普通的料子，却仍被她穿出不一般的风采。昏暗的马车里，姚知微目光如炬，像幽幽的火，照的殷姒“心惊”。
“我出去一下，你别动。”姚知微看了一眼殷姒，掀开车帘，弯着腰下了马车。
躺在地上的做无赖的陈令丰见兄长发怒，无动于衷。等听到马车上有动静，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瞥见拉车的马腿，目光顺势而上，眼神也逐渐热切起来：“好马！”
“……”姚知微认出了这个五年前演技就与自己不相上下的表弟，看来他就是陈家用来败坏名声的子弟。她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望向面前明显更加成熟稳重的陈令先，心道果然如此。
陈令先见姚知微出来，也不再睬陈令丰，朝她略一拱手，不卑不亢道：“惊扰公子车驾，实在抱歉。”
姚知微接得很快，她摆了摆手，客气道：“无妨，只是令弟……”
“四哥！”陈令丰回过头来，兴奋道，“能不能借我点银子，我想把拉车的马给买下来！”
“公子见笑。”
“请便。”
得到姚知微首肯，陈令先这才瞥了眼扔坐在地上的弟弟，淡淡道：“闭嘴，不然我也想把你的腿给打断。”
“别！别！”陈令丰立刻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散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我去还不行吗？你买下匹马送我呗，四哥。”
“你……”陈令先瞪了他一眼，无奈地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下与熟识的表妹向陌上人一般交涉，“不知公子能否割爱？”
凌风闻言，忍不住插嘴道：“公子，这可是您……拉车的马。”
姚知微擡手，示意他不要多言，随即对着陈家兄弟笑了笑，温声道：“有生意我们东家自然乐意做，只是在这儿不免显得有些仓促。后面的车上还有别的货，不如您也看看？要是您都拿了，这马算我白送。”
陈令丰不由双眼放光：“哥，这可是白送啊！赤兔！”
话说到这里，终于可以离开了。陈令先不想在外面抛头露面，一听到能回去，也是松了一口气：“既然是马家的车队，那就看看吧。毕竟这岷州，你们可是有些年份没来了。”
“阿福。”
“小的在。”跟在陈令先身后，像影子一样沉默且不起眼的小厮站了出来。
“你先带马家的车队回府，我与这位公子同行。”
“是。”叫做阿福的那位干瘦的小厮应声，去跟收到姚知微眼神的凌风沟通了。
“我来！”陈令丰从凌风与阿福的夹缝中挤过，顺势从他手里抽走马鞭，一屁股坐在马车上。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就挥起长鞭给了那骏马一下，扬起一阵滚滚的轻尘。
陈令先注意到姚知微忽然绷紧的唇，不由疑惑道：“这位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