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元正(二)
第106章元正(二)
殷姒忙停了手,去拉姚知微的袖子,急切地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我想不去的。”
“好吧,那就不去。”姚知微顺势把手炉塞到殷姒手中,在触碰到她指尖的温度时,不由拧眉。
夜凉如水,姒指若冰。
要不是昨晚近距离地感受过属于她的温暖、她的呼吸,姚知微怕是会怀疑面前这个姑娘,到底是不是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怪不得殷姒怕冷,体寒到她这个程度,感觉身体随时可能结冰。
姚知微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动身回王府。她转过身,从薰笼上取过干净的衣物,用手轻轻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再一件件摆到床上,头也不擡道:“先更衣吧,刚烘热的。”
“晚膳想吃什么?我吩咐春玲去做。”
殷姒盯着在认真地摆放她衣物的姚知微,不禁有些耳热。
被褥上的衣服,从内到外,被姚知微整理的井井有条。离她手边最近的,便是她的诃子和系带。都是极淡的粉色,没有绣比翼鸟、并蒂莲这种出了阁女子用的图案,只用寥寥几根鹅黄色丝线,缀了个简单的牡丹轮廓……
姚知微按顺序摆放完,见殷姒专注地盯着诃子出神,没有动,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饭要趁热吃,衣服也要趁“热”穿,那是殿下的心意和温柔,殷姒当然不忍辜负。她擡起头,对上不解的姚知微,含蓄地开口:“殿下,我……我没穿衣服……”
她是她昨夜亲手扒干净的,柔软的被褥下,是不着寸缕的身体。
姚知微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移开眼,直起身:“这、这样啊,那我回避一下。需要帮忙的话,我现在去叫春玲。”
殷姒有些无奈。
春玲、春玲,春玲还会分身不成?
与此同时,在厨房忙碌的春玲,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殿下要走?”殷姒拥被坐起,软绵绵的声音拽得姚知微心旌摇荡。
她回过头,对上殷姒那双水盈盈的眸子,脚是无论如何擡不起来了。
床上美人看起来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姚知微觉得,自己好像那该死负心汉。于床笫间会极尽温柔的哄劝,一旦爽过了,登时便翻脸不认人。而且,对方此刻那不太对劲的嗓音,也在默默提醒她昨晚的所作所为种下了什么果。
“我……”
“我想让殿下留下来。”殷姒用指甲抵着掌心,鼓起勇气率先开口。
说起来,这还是殷姒第一次主动追一个人,一个女人。
作为日后的姚虞国色,她从未主动接近过谁。前世,无论是晋王还是皇帝,都因为渴慕她的颜色而对她放低姿态。姣好的容貌赋予了她跨越鸿沟的机会,而卑微的身世也注定了她命运的悲剧。
美貌是很重要,但同权力相比,又是那样微不足道。
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只要握有了绝对的权力,像她这样的人,不过是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罢了。这一点,在从“子媳”沦为“父妇”的那一天,殷姒就已经想明白了。
晋王府上,美人如花,常开不败;君王座下,春兰秋芝,满室生光。她从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愿望,不过是奢望。就算真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心人并在一起了,也难逃生离死别这命运的捉弄。就像琴瑟和鸣的父母,不也只能做到一朝同淋雪,哪能做到此生共白头?
母亲走在春日迟迟不化的冰雪里,父亲走在寒冬纷纷而落的柳絮中。她一个人,两次,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披麻戴孝,诀别了她的至亲。最后竟连自己,也被三尺白绫,埋没在那无情的天意里……
所以,殷姒不喜欢雪。
不过……
尽管她所有惨淡的回忆都因它而起,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厌恶雪。文人雅士赞美它的纯洁,恰恰是因为它的美。殷姒承认这一点,世间美好应该相容。就像她会抱怨晋王和皇帝的花心,却从不会嫉妒同为笼中鸟的可怜人。只可惜,同为沦落人,人与人的想法却不一样。
好在殿下不会嫉妒她的美,但,坏也坏在殿下不会“嫉妒”她的美。
就算她有再好的皮囊又怎么样?
不被心上人放在眼里的感觉,无疑是挫败的。姚知微根本不像她惦记她一样,在乎自己。说不失望是假的,殷姒头一次生出了关于这方面的烦恼和焦虑。尤其是,在看到殿下面对她投怀送抱之举的反应后。
简直……
幸而,姚知微不是真的木头,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
面对殷姒合情合理的请求,姚知微这个“负心汉”,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对方曼妙的身姿会再次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面前。而此刻,她不同于昨夜的意乱情迷,是清醒的。
姚知微选择从善如流,尽管对于红装的穿法,她并不熟练。但在殷姒的指导下,她还是很细致的帮对方穿戴整齐。就是指腹挑衣,擦过殷姒那细腻的肌肤时,她有些心猿意马。
“不可以,她已经很累了……”姚知微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一边在手上多使了两分力。
她撑起殷姒柔软的、不堪一握的腰,让对方不至于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总往自己怀里倒。肌肤之亲间,姚知微的手掌开始发烫。好在她“冬暖夏凉”,在天寒地冻的季节,有着恒定的温度。
殷姒只依偎她了一夜,自然发现不了她会有这种极为细微的改变。但她发现,自己故意往殿下身上靠,却总被殿下不动声色地推开。
这算什么?
欲迎还拒吗?
她擡起头,看着姚知微低垂的长睫,试探道:“殿下?”
“好了。”将一缕乌黑的秀发撩到她的耳后,姚知微松开了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顿了顿,道,“我的手不巧,发髻还是让婢女来吧。”
手不巧?
殷姒眨了眨眼:“都听殿下的。”
姚知微颔首:“你且等一等,我去叫人。”
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就是不会,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大虞女子的发髻复杂,她男装久了,只会简单的绾发,还是别糟蹋了殷姒这张脸。
春玲盯着厨房,抽不开身。刚巧,跟诸葛默重归于好的姚思嘉终于想起半天没见着自个儿的姑姑了,携春华前来请安。伺候殷姒梳洗这件事,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姚思嘉盯着殷姒,实在不明白天已经擦黑了,她为何还要更衣、梳洗。直接卧床上用膳,难道不是更省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