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敌友（一）
第093章敌友（一）
诸葛默醒了,殷姒却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姚思嘉坐在床头，唤了几声，仍叫不醒对方。好在大夫来瞧过，说殷姒并无大碍。可能是车马劳顿,身子骨弱,禁不住折腾。加之旧伤未愈,又许久不曾进食,这才体力不济,昏了过去。
春华跟着大夫去拿药了，春玲守在殷姒床前。她见姚思嘉坐在那，盯着昏迷不醒的殷姒长吁短叹,不由出言安抚着：“少主切莫忧虑，殷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大夫适才也说,养养就好了。”
诸葛默抿唇,心想春玲到底是姚知微跟前的人。
姚思嘉闻言摇了摇头，她拧着眉,神色悒悒：“一个两个都这么弱不禁风的，真不让人省心……”
“……”
她说这话“一语双关”,全然没避讳坐在一旁的诸葛默。诸葛默低下了头，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发惨淡了。但姚思嘉一向心直口快,她是知道的。何况,她说的有错吗？
没错,诸葛默就是如不胜衣的弱女子。
甚至，连那颗心都是懦弱的……
姚思嘉语毕,无人接话，屋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重。春玲知道个中关窍,免不得要给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她思忖片刻，开口道：“赶了这几日的路，少主也受累了，该早些休息才是。厨房已经将晚膳备好了，殷姑娘怕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不然少主与大人先移步膳厅，吃些东西？”
“不……”
“也好。”诸葛默打断了姚思嘉的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大夫既然说她无事，我们在此守着也无益。那就麻烦春玲姑娘好好照看，我与少主先行一步了。”
春玲闻声福了一福：“分内之事，大人言重。”
“有劳。”
诸葛默起身，拉着姚思嘉的衣袖，开始不急不缓地往外走。
姚思嘉长睫颤了颤，任其牵引着自己离开。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对方主动伸来的手上。
诸葛默的双手，有着巧夺天工的能力。造得出奇奇怪怪的火器木械，也编得出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白皙纤瘦，骨节分明。稍一使劲，就能看到她手上的青筋随着力道大小浮动。可姚思嘉知道，这双手观之有力，触之却柔软的不像话。连经年累月动手，指腹的堆起的茧，都不是硬的……
“诸葛少言。”
灯火早已被抛在了脑后。府内无高木，所以院内只有月光倾泻。飞檐斗拱借自己的身势，分走了些许芳华。地上依偎的人影，亦因此显得十分清楚。尽管，二人刻意保持着距离。
姚思嘉停下脚步，从诸葛默手中夺回自己的衣袖，扬起眉：“你拉着我做什么，是考虑好了吗？”
“我……”柔软的布料从手中滑落，诸葛默的掌心开始沁起了虚汗。月色溶溶，毫无保留地衬着对方的俊眼修眉。那清澈的眸子里蕴着浅浅的流光，像一面明镜，照得她无地自容。
明明，她也是衣冠楚楚。
“问题很难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什么我，嗯？”
姚思嘉抱臂，眉眼间满是少年人恣意和张扬：“你这样优柔寡断，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之前落水，脑子也灌了点水进去。难道癔症，也是因为这个？”
当初是谁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把她捞上来？又是谁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直至她病愈？谁烧得意识不清时拉着她的手叫着她的名字？醒来以后，又抽出手翻脸不认人？
得亏她年轻，怀有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一腔热血，才没有在姑姑面前哭出来。不然，按姚知微的性子，铁定不会让她跟诸葛默继续纠缠下去。就这，还让她整整一百三十七天，不能跟眼前这个“白眼狼”见面。此行，八成还是托了殷姒的福……
“不，思嘉……”手无力地滑落在腰侧，诸葛默轻声辩驳，“我脑子没有进水，癔症也与落水无关……至于你去年临行时所问，我……”
姚思嘉见她一脸郑重，心下微凉，果断出言打断她：“少言姐姐，如果还是拒绝的话，那就请你不要说了。你可以不在乎，可我一定会伤心。但我依旧喜欢你，短时间内不会变心。”
“时间不早了，去膳厅吧。你身子也弱，用完饭就早些回去休息。你放心，殷姒没醒过来之前，我是不会去打扰你的。”言罢，姚思嘉也不看她，移步，转身就要离开。
诸葛默愣了愣，耳畔回响起小姑娘上次离开时，宣之于口的爱意——
“少言姐姐，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姑姑说女子及笄就可以许人了，你，你……订过亲没有？”
“没有的话，不如跟我在一起吧！”
“我年满十六，尚未婚配。身体康健，心智正常。饿了会吃饭，冷了知道添衣，下雨会往屋檐下躲。还能辨认东南西北，你不必担心我走丢！”
“乖巧懂事，跟你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
许是姚知微素日里对她要求过于严苛，所以府里多了一个好说话的人，她就巴巴地往上凑。虽说在蜀王府中，她们擡头不见低头见。但诸葛默仍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姚思嘉。
不过是偶尔遇见在她因课业不合格而被罚面壁的时候，停下来温声安抚两句。或是在姚知微亲自指导她练武后，出于不忍带着药膏，去帮她处理一身狼狈的伤。还有就是路过街头巷尾时看到些新奇玩意及风味小吃，顺带替整日里拘在王府叫嚷着无聊的小姑娘捎上一些罢了……
可这些在诸葛默看来，都是举手之劳而已，有什么值得姚思嘉动心的地方吗？
更何况，那些不过是她幼时渴望却无法拥有的。而今，她童年想要的一切都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可是她作为成年人，似乎又失去了拥有它们的资格。当然，她也找不到稚子获得它们的那种乐趣了。所以当她看到了童心未泯的姚思嘉，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曾经缺失的遗憾，弥补到对方身上。
每个小姑娘，都应当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而不是被男女之别左右，做着讨厌的事，受着不公平的对待。什么德容言功，佳人四德？君子六艺，为何就只能男儿去学？
诸葛一脉的奇门遁甲传男不传女，最后还不是让她这个偷师的女子学到了精髓。
就算最后被人发现，族长除其名，对她棍棒加身把她赶打出来又如何？
至少，她有了傍身之技，在如今的蜀王身边有一席之地。
本来家族就重嫡长，她作为庶出的庶出，偏房的偏房，还是个女儿，早晚也是要给家族做联姻的工具。且父不慈，虽有母亲疼爱，但她们在诸葛家过得也是举日维艰。狠心的父亲为了早早擡进养在外面的相好，竟不为生病的母亲延医请药，任由时疫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恨，好在是偷完师后才被发现。虽然挨了打后半死不活，挺过来后身子也伤到了根基。可能借此得自由之身，亦是幸甚。又恰逢剑南节度使更叠，蜀王以女子之身统御一道，招贤纳士，不问出身、年龄和性别。
诸葛默本走投无路，好在天不绝人。她凭借自身所学，成为蜀王座上宾，也是时来运转。而早不复先祖扬名时煊赫，近百年来在剑南逐渐没落的诸葛家得知此事后，便是后悔，也于事无补。而姚知微得知她的经历后，更是替她出过一口恶气。
平心而论，姚知微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们既是君臣，也是朋友。同为心怀抱负的女子，她们之间自然也少不了惺惺相惜的感情。而姚思嘉是姚知微的亲侄女，即便只比她小了六岁，辈分上也是越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