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你我(一)
第089章你我(一)
姚思嘉脑子里想的都是跟某人的久别重逢,自然没有注意到殷姒的异常。待她从自己的世界自拔,注意到殷姒绯红的双面后,也未做多想,只是问她是不是马车里太闷,需不需要打开车窗。
殷姒摇了摇头,拒绝了。
姚知微让她们轻车简从,为的就是低调。所以她们乘坐的马车摘去了王府的一应徽记,护卫也都是豪绅家的武仆打扮。骑着寻常的马,没有披坚执锐,只在腰间挂着一把人人都能佩以防身的鄣刀。
再者,车内并不闷,她脸红是另有原因……
剑南道以益州为首府,治所为锦官城。东阳属益州下辖之县,与简州隔银山交界。因其背倚银山,面横汉川,跟外界往来十分不便。但恰恰是这样的“与世隔绝”,也让它有了不一样的价值。
姚知微划东阳为军屯之地,尽迁其民于汉川西,划地营城。是以东阳县汉川河以西,皆布衣之民。往东,则为军事重地,私入者斩。陆路、水路皆有驻军镇守,车马舟船,尽受管制。
因殷姒身上有伤,所以车马行得很慢。原本从锦官城至东阳的旧朝驰道,已在姚知微的主次下在去年修复了。但跑马半日能至的路程,她们还是足足走了两日。途中,还在今年新竣工的简陋的驿站里歇了一夜。
马车向东,三验文书,方穿城而过。
此处地势平坦,河面也并不宽阔。东西之间,窄处仅隔六丈。前朝营建的石桥历经风雨,依旧矗立于汉川河上,驮着往来的兵丁。甲胄相撞,金音入耳,是一阵阵清脆的叮当。车轮碾过厚重的石板,在古朴的桥面上带起一阵轻尘。
过了桥,车停了。
帘子被仆从掀开,姚思嘉率先下了车。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却不是她想找的那个人。
介胄不拜,来人垂首轻揖,恭敬道:“少主。”
“尤都尉啊……”语气里的失落是难掩的,姚思嘉受礼,风尘仆仆地疲惫逐渐显露,“典军大人何在?她不知道我今日过来吗?”
她们一行一入东阳县域,对方就应该得到消息了。
尤丰硬着头皮道:“回少主,我等消息是灵通的。只是大人原定今日匠视察匠作所,并未取消安排,所以特命属下前来迎接您和殷姑娘。”
姚思嘉这才点头,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军务繁忙,有情可原。尤都尉有心了,那就引路吧。”
说罢,她又上了车。
“是。”尤丰忙应,招呼人撤了路障,亲自领车马入营。
前世那些军士给殷姒留下了些许阴影,所以她尽量避免和这些凶神恶煞的人碰上。因此她躲在车里,没有露面,也未曾吱声。尽管如此,尤丰浑厚洪亮的声音,还是令她生出了骨子里的畏惧。她知道自己是杯弓蛇影,自相惊扰,但她就是害怕。
不知道姚知微披甲上阵,又是一番什么模样?
车子继续行驶,在壅道上缓缓移动。殷姒轻声开口,望着姚思嘉紧闭的双眸,却不知如何安慰:“思嘉,连累你因我坐这么久马车,真是抱歉……”
“这有什么?”姚思嘉睁眼,马车内光线不足,她的双眸显得有些暗,“跟美人共乘一车,是我的福气。而且骑惯了马,偶尔坐马车,也是一种享受。”
殷姒跟姚知微学过骑马,就在受伤前。虽然也就那么一会儿,但她也觉得累。兴奋时不觉得,等停下来时,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大腿两侧生疼。只是当时胸口伤太重,没有在意。待她可以活动时,发现自己腿内侧磨破了一层皮。不知是谁给上了药,都要长好了。
她想,马是不适合自己这样娇气的人骑的。她虽然不是易留疤痕的体质,但她怕疼。只这一点,就让殷姒生了知难而退的心思。而且那日从摔下来,也给她脆弱的一颗心,蒙上了一层阴翳。
“谢谢……”殷姒嗫嚅道,“谢谢你,思嘉……”
姚思嘉摇了摇头:“殷姒,我们是朋友;如果你愿意,我们还会是亲戚。姑姑是有些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
“啊?”
“其实我有些羡慕姑姑,大权在握,能强取豪夺。人也好物也罢,看上什么就去抢什么。”姚思嘉望着殷姒,感叹道,“你看,你不喜欢她,不还是得困在她身边吗?”
“不是的……”殷姒听明白了,“思嘉,我是自愿的。不论喜不喜欢,最起码,现在留在殿下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
跟随姚知微,不是殷于慎父子的安排,也不是她重生后的一时脑热。姚知微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存在,是她无法用感情和利益去衡量的人。肯全她尸骨、替她分辩,对她来说固然恩重如山;但她君临天下,肯替这世间女性另辟蹊径,才是真正的意义非凡。
晋王妃和殷贵妃,死前和蜀王并无交集。可自姚知微在风雪夜中,说出那番振聋发聩的言论,就已经让殷姒开始后悔。后悔没有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去了解她,后悔在死后只能窥其一角,无法见证她的功绩。
即便如此……
同为女子,与有荣焉。
报恩是初心,参与是私心,尤其是她在认识姚思嘉之后。
她知道姚知微走的这条路,注定艰辛。但她好奇,是谁陪她从剑南回到长安,问鼎至尊?为何百万雄兵,肯为其驱使?大虞世家寒门,怎甘愿俯首一女子?
皇帝难为,女帝更甚。
姚知微,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往生池畔昔日景,她记不清了……
忘记也好,她已然身在其中,获得了亲眼见证历史的机会。
殷姒话落,姚思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目光和姚知微盘问她那日,是如此的相似:“阿姒,你这话,我真是不明白。你既不爱姑姑,又是因何自愿?凭着先前的救命之恩,你大可以提任何要求,姑姑不会拒绝。”
“我没想挟恩图报,何况殿下才是对我有恩的那一个……”殷姒低声道,“思嘉,不管你信不信,我对殿下只有仰慕,没有喜爱。”
“仰慕……”姚思嘉闻言,若有所思。
她对那人的喜欢,也是源自仰慕。
爱与敬之间,似乎没有不可逾越的天堑。
姚思嘉叹了口气,软声道:“阿姒,你自己坚定就好,我信不信都无关紧要。”
“只是慈不掌兵,你别指望姑姑学《诗经》里的那一套来追求你,她不是君子。采取的方式,可能也令人匪夷所思。希望你不要害怕,哪怕是拒绝,也要给她应有的体面。”
殷姒颔首:“是……”
迄今为止,她好像没有拒绝过姚知微提出的任何要求。
“少主,到了。”一番短暂地交谈后,尤丰的声音响起,车马渐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