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心迹(四)
第084章心迹(四)
“馋人家身子,应该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吧?”姚思嘉很认真地思考,语出惊人道,“圣人不是说了,食色性也。人不好色,好什么?”
见姚知微拧眉,她忙解释道:“姑姑,我说的都是真的!那褒姒要是不漂亮,周幽王凭什么为博她一笑,烽火戏诸侯?”
“当然,您不是周幽王。”
“但退一步来说,殷姒不好看么?”
姚思嘉由衷道:“就算是您,应该也无法否认她的美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若是等上两年,或者她愿意现在换个风格仔细打扮一下,指不定我也能领略到当年夏桀、帝辛的快乐。”
姚虞皇室多玉貌,审美亦是一流。姚思嘉虽然年纪不算大,可见过的美女并不少,且各有千秋。姚知微和穆九黎,都算得是上万里挑一的。连她自己揽镜,有时也难免自恋。但若把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和殷姒放在一起比较,还是要逊色一筹。
殷姒的美并不具有姚知微那样的侵略性,因为她的脸部线条并不凌厉。也不同于穆九黎刻意的妩媚,从头到尾散发着引诱的气息。她的美是柔和的,是与世无争的。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纤弱的气质,初次见面给人的感觉,像是昙花一现。
先是惊讶,再是惊艳,直至时间从指缝中溜走,不得不一别芳华。
姚知微思忖片刻,申辩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的描述里,我眼里全是色,没有半点爱。”
色|情与爱情二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怎可一概而论?
姚思嘉缩了缩脑袋:“那我就不敢说了,您还是扪心自问吧……不然,我去瞧瞧阿姒,替您打探打探?”
“……”
“我自己去,你别去了。”姚知微乜了她一眼,沉声道,“这种事,谁也帮不了我。”
姚思嘉差点脱口一句“那您还问”,好在及时止住了。她后怕地捂住胸口,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直白是一种真诚,无论如何,您主动去揽错、道歉,态度没得说。至于阿姒,想来也善解人意。”
姚知微颔首,逐客道:“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姚思嘉拱了拱手,边往外走边小声嘟囔:“还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见色忘义……”
侄女的抱怨,姚知微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她本想出声吓一吓她,心思刚起便又歇了。唇启复闭,望着姚思嘉离去的身影,那是属于少年人的轻快的脚步和艳丽的披帛,亦是一段无忧无虑的青春。
可惜,她没有资格在那样的年纪里天真烂漫。
姚知微眸色渐暗,她定了定神,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殷姒。自己的生活一度糟糕,能稳住心神决定咬牙活着,和龙椅上的男人比一比谁能笑到最后,是她七年处心积虑的理由,亦将是此生的执念。那么寄人篱下的殷姒,哪怕能得到殷氏父子的“培养”,面对那样无望的一生,又该是什么心境呢?
她真的回归相夫教子的生活吗?
哪怕它是正常的,普通的,平凡的,合适的,而非最好的?
姚知微想,她现在有能力替殷姒做选择。无外乎权力加身,就算做不到呼风唤雨,也能做到让别人当着自己的面缄口不言。如果将来事成,她亦有能力给同样生而为女的一部分人,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那会是她操持权柄后的必然,既是出于真心,又是巩固地位的必要。
可问题是,殷姒曾确切的表明,她要离开。人各有志,她不会强求。何况替殷姒做决定的资格,她是没有的。三纲者,君臣、父子、夫妻。前者虽尊,关系上却最为冷漠。父子对应母女,她们绝不可能有那种亲缘。而夫妻……
殷姒会喜欢她吗?
纠结到日上三竿,姚知微才踏着婆娑树影走进幽篁居。这里明明是她的地盘,可是回想起昨夜种种,她总是有些心虚。
幽篁居里只有几个心细的婢女用来使唤,她们无事时很少走动。但时辰到了,仍有婢女按着姚知微的习惯,端茶送水,以确保她口渴时,不会喝到太凉的茶水。现在殷姒住在这里,规矩也没变。不过殷姒身上有伤,茶自然换成了万无一失的热汤。
婢女映雪正端着换下的茶水出门,擡眸见到姚知微,不慌不忙地屈膝:“殿下。”
姚知微叫她起身,询问道:“殷姑娘起了吗?”
前院有台日晷,映雪之前从茶房那边过时刚好瞄了一眼,是巳时二刻。这个时辰,外面的猪都该起了。殷姒姑娘虽然身上有伤,行动不大爽利,却从来没有赖过床。她想,这一点,日日看院子里暗卫呈报殷姒起居的殿下不可能不知道。虽说殿下近些时日不常来看望殷姒,可映雪转念一想,可能这就是心口不一。
于是,她按捺住好奇心,毕恭毕敬道:“回殿下,殷姒姑娘已经用完膳好一会儿了。她叫春玲姐姐给她寻了些针线,说是要打发时间,现在正歪在窗边的螭吻榻上绣花。”
“绣花?”姚知微一愣。
当初打探来关于殷姒的消息,对方擅长的可没有女红这一项。倒是音律、歌舞,连师承都有提及。只是巫医乐师百工之流,人皆不以为正业,多称其贱。姚知微倒是很想见识一下殷姒所擅之艺,但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放轻了步子,撩起下摆,擡腿迈过并不低矮的门槛。房间仍是她的房间,哪怕她小半个月都没有在此歇息,布局也依旧维持着原状。
屋内陈设是姚知微一贯追求的简洁大方。没有什么明晃晃的值钱物件,多是人见了不认识的旧朝古董。譬如一进门,两侧摆着的寒兰。花的品种并不名贵,但是花盆和撑着盆的花架,比大虞立国这堪堪百年的历史要久远的多。
姚知微嫌珠帘碍事,所以房里并没有挂。她往里走了两步,转身,便看见了窗前支着的那张长长的矮脚榻。榻身以一张矮几一分为二,几上摆着钧红瓷器和一个香炉。
金错银的羽人博山炉里,贮了沉水香汤,润气蒸香。水熏的烟雾温和,缭绕在侧首低头的殷姒身边,将她眉眼都点得水灵了几分。她穿针引线的动作很生硬,明显能看得出来她的不熟练。
姚知微抿唇,站在两根堂柱间望她,长身玉立,如山间一棵挺拔的松。屋内帷帐皆被铜钩束在柱身上,分明遮不住她的身姿。可殷姒绣得十分专注,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姚知微的到来。直到姚知微发觉自己长时间站一个姿势,腿有些发麻,忍不住出了声:“殷姒。”
坐榻上正聚精会神的女人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寻声望去,放下了手里的物什。殷姒起身,朝姚知微盈盈一拜,倒是没有了昨夜尖牙利爪刚长齐的猫儿一般的扎人:“殿下万安。”
“不必多礼……”姚知微开口,才发觉喉咙有些干涩,所以她的声音带着些哑。或许是昨日的酒灼了喉,今儿才发作。只是,一早跟姚思嘉说话,怎么没有发现呢?
姚知微顿了顿,从容地走到殷姒面前,却没有同往常一样仔细打量她,而是矜持地坐了下去。她展了展袍角,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昨天本王喝得有些多,不知道有没有冒犯你。如果有,酒后失态,还请见谅。”
这话就言重了,她原不原谅,也无法左右姚知微的行为。但想起昨夜,殷姒也有些心不在焉。姚知微醉了,所以前言不搭后语。那她呢?
她是依附于姚知微的菟丝花,哪怕替姚知微挡了刀,对蜀王来说,充其量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救命恩人。不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好生待她,许以所依,就算是知恩图报了。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是依赖对方求存的角色,怎么敢趁着人家醉酒,就对人家出言不逊呢?
因为那两张纸?
真是活见鬼……
殷姒摇了摇头,答道:“殿下放心,您没有冒犯我。”
“华清池里应该算,那晚本王并没有喝饮酒。”姚知微敛衽,看上去神色自若,“没有看清楚你是谁,就霸王硬上弓,本王十分抱歉。”
“带病之躯,意料之外,我不后悔,殿下无需自责。”殷姒平静的不像话。弦住富
她说过了,那是她的一厢情愿。
姚知微哑然,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的胸襟倒是开阔,本王甘拜下风。当初与你有言在先,本王事成还你自由。眼下对本王有救命之恩,若想提前离开,本王也会履行先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