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红颜（三）
第079章红颜（三）
见殷姒的目光半点不曾分给自己,姚知微负手，不动声色地拉开她与穆九黎之间的距离，开口问：“你怎么不好好养伤，跑出来了？”
“是我看殷姐姐闷在房里太无聊,所以就带她出来散散步。”姚思嘉先发制人道,“没想到姑姑和圣女也在,真是好巧不巧啊！”
说着,她靠近殷姒,跟她咬耳朵告状：“原来这就是姑姑的要事，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穆九黎朝她嫣然一笑，“我跟殿下什么关系,小思嘉不是再清楚不过？来都来了，殷姒姑娘走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如坐下来歇歇,吃些水果再走。”
殷姒垂眸,见亭内石桌上，摆着果盘,扣着茶盏。瓷器普通，水果常见,不像是精心准备的，贵人府里歇脚地长备的解乏之物罢了。看来,当真是偶然遇见了……
只是良辰美景,人家携手共赏,她如何能不识时务,杵这做长明灯呢？
“谢圣女关怀，”殷姒选择做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稍稍欠身，礼貌请辞道,“只是数日待在房里休养，太闷了。少主好意，带我来出来透气，不好浪费良机，恕殷姒失陪。”
穆九黎闻言，眼珠灵活一转，随即手就拽上了姚知微的胳膊：“原来是这样啊，殿下，那我们也一起去吧。反正在这歇了有一会儿，正好我也第一次来王府，还没有好好逛呢。”
“王府有什么可逛的，”姚知微覆住她的手，侧首望她，温声道，“锦官城里还有些好去处，你若想玩，本王现在就带你去。馔玉堂、醉仙阁、寻仙楼、奇货居，吃喝玩乐随你挑，记本王账上。”
穆九黎眉眼含笑，朝殷道：“殿下盛情，却之不恭。殷姒姑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们……
殷姒抿唇。
正准备找理由拒绝，身侧的姚思嘉就率先开口，替她回绝了：“圣女姐姐，伤筋动骨一百天。殷姐姐身体离痊愈差得远，出房门都很勉强了。车马劳神，你且同姑姑去吧！”
“待殷姐姐彻底养好了伤，我再陪她去也不迟。”
亭风徐徐，越假山流水，仍带着初夏渐起的暖意。殷姒站在亭子里，却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凉。或许因着伤口贯胸的缘故，那冷直沁心底。她被这风一吹，反应有些迟滞。朦胧的余光里，除却对面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只有园子四周遍植的绿荫。
“那太可惜了……”穆九黎拽了拽姚知微的袖口，提醒她注意自己此刻的仪态。她趁殷姒出神时偷窥可以，要是一时大意被对方发现，今儿这戏可就白演了。尽职尽责的穆九黎努力拉回姚知微的神思，保持微笑，撒娇道：“那殿下，我们去吧？”
“你说的地方，我都还没去过呢。能叫殿下记住的地儿，一定很不错。”
“好。”姚知微错开视线，亦止住拍下穆九黎手的念头，任由她拉着自己。
姚思嘉忙拉着殷姒让路：“圣女慢走，玩得愉快。”
“二位慢走……”殷姒学舌道。
“不用送不用送，殷姑娘好好养伤吧！”穆九黎拉着姚知微下台阶，倒是头也不回，“你们随意，我们走了。”
……
脚步声渐远，姚思嘉这才唤走神的殷姒，关切道：“殷姐姐，你……是不是吃醋了？”
“呃？”殷姒有些恍惚，待回过神来，才发觉姚思嘉在认真地盯着她。顶着对方探究的目光，殷姒摇了摇头，诚实道：“少主误会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殿下同圣女是什么关系，轮不到我过问。便是吃醋，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吃醋”这个词，多用于饮食男女。
因姚知微和别人的亲密而吃醋……
连卑微的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求的她，真的配么？
要论什么是世间再卑微不过的存在，莫若在乱世挣扎的老弱妇孺了。其中，妇者最为凄惨。被俘多惨遭蹂|躏，好容易茍且偷生，也会在事后被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污言秽语淹死。也不知是何人创造了这至高的道德枷锁，以“贞洁烈女”四个字，锁死了多少无辜的女人……
明明是姚元睿罔顾人伦，明明是姚知载贪得无厌，到头来，那些自诩清高的人只敢站出来对她指手画脚。说什么掩袖工谗，狐媚惑主，陷天家父子于聚麀……她一无权无势的弱女子，真是好大的本事！
前世，香消玉殒之期，她才二十有二。
虽非花信，却也当时。
岁月自古怜美人，特许春光驻。韶华不肯轻易逝，总疑是仙子冰肌玉骨。
可惜天道妒红颜，薄命为归宿。雪落枯林逢芳信，误会那梨花砭寒刺目。
……
现在的殷姒啊，只想活着罢了。
她已看透了情路的坎坷，知道不光帝王之爱如朝露，日升而晞，哪怕是田舍翁，也是今秋之收增五斛，便生心思易妇。男人大都如此，未必视兄弟如手足，却多视女人如衣服。衣服旧了，再换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姚思嘉愣了片刻。她望着殷姒，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别的情绪，譬如心虚。可惜，殷姒似乎是认真的，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她落落大方地答，坦坦荡荡地讲：“殿下如需寻一正室，以添双翼，助日后伟业，圣女虽非最好的选择，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蜀无内忧，殿下方可宽心，而后分神于外。”
姚思嘉不得不承认，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自己姑姑的本意。但不要紧，殷姒在姚知微那儿有分量就行了。虽然作为晚辈，想看长辈情路受挫的想法可能有些冒犯。
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她完全是按姚知微教的来了。或许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有些强词夺理，可姚思嘉本意就是想做个真性情的人。反正随心所欲并非为所欲为，她只图个轻松自在，万事遂心。
“怎么又叫我少主？”姚思嘉想明白了，回过神来，因着殷姒的称谓，蹙眉道，“若是你随姑姑的辈分，我当不起你的一声少主。若不随，我也不愿被你唤少主。”
“我鲜少能和年纪相仿的人有来往，而你挺不错的，我恰好欣赏你。私底下我们做姐妹，姑姑介意另说。你还叫我少主，是不是觉得我不够格做你朋友？”
殷姒被她忽然提高的语调一惊，怵了一下，忙解释道：“怎么会，殿……少……”
“思嘉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受宠若惊。”一连改了两次口，眼里重叠的光影消散，殷姒方松了一口气。
她身子本就弱，因着伤失血过多，补了这数日才缓过来。如今，面色看上去虽恢复如常，但身体却不是一两天能养好的。譬如，她站久了还是容易头昏眼花。刚刚一晃眼，险些将姚思嘉认作了姚知微。
幸而，殷姒记忆中的姚知微，不曾有过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毕竟蜀王老成持重，没有眼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有的多是上位者的气定神闲。她琥珀色的眸子虽澄澈清明，隐蕴其下的情绪却难以捉摸。就像是数九寒冬时冻结的湖面，任你狂风呼啸，依旧波澜不兴。
姚思嘉满意地点点头，凑过来，仗着细微的身高优势揽着殷姒，动作却很轻：“这不就得了，我们可以做朋友。我不是姑姑，你没必要怕我。”
“其实你说的有道理，像姑姑这样的出身，无论男女，婚姻都是最好的政治工具。”
嫁娶，世家大族凛遵门当户对的规矩，富商大贾讲究旗鼓相当的结亲，它本质上是利益的交换。对于这一点，活过一世的殷姒有着清晰的认知。身后若无有力的宗族，便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也要屈服于在帝王的权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