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伊始（四）
第076章伊始（四）
“黎九,闹够了没有。”姚知微伸手，止住了边说边要往自己怀中扑的南疆圣女——穆九黎。
姚知微神色淡淡，语气亦然。
可看见她这副疏远冷漠的样子，穆九黎反倒愈发来劲。她不仅没有停住脚,反而挺了挺胸,迎掌而上。姚知微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利落收臂,迅速侧身,叫她一无所获地扑了空。
“殿下未免太过无情……”穆九黎稳住身形，揉了揉自己被姚知微火速拉紧又放下的腕，红着眼控诉道。
毕竟不能真的让她摔倒,不然又要生出许多麻烦事来。
“我们之间不用说情，”姚知微略蹙一蹙眉,语气加重了两分,“只能谈事。时间宝贵，圣女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那六诏之地就不用想了。划入剑南由本王自己来治，想来不过是多费些心罢了。”
“好嘛……”穆九黎闻言,这才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她转过身来，笑得人畜无害：“殿下就会拿这个威胁我,真是吃准了我。”
姚知微也不多言,自顾自走到上首的座位前。她正襟危坐,眼也不擡,只吩咐道：“思嘉，送客。”
“是。”姚思嘉憋着笑,清了清嗓子，起身对站在厅中央的圣女做出请的姿势,“圣女姐姐，您……”
穆九黎这才真正安分下来，她乜了一眼长相姚知微如出一辙的姚思嘉，唇角稍稍一弯：“只要殿下肯将六诏之地予我治理，我保证，五年之内，凝南疆三百一十八部民心为一。只要我在一天，剑南南疆再不生事，且诸部唯殿下马首是瞻，愿为您驱策。”
“这是你早就答应我的，在我帮天黎一族重回南疆九族之首的位置前。”姚知微敲着扶手，清脆的笃笃声在偌大的正厅中回荡，“你的条件并不诱人，其他八部的首领也能开给本王。更何况，你要知道，你们的团结对大虞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但对殿下和殿下的大虞来说，是件好事。”穆九黎信誓旦旦，“历朝历代的羁縻之策，‘附则受而不逆，叛则弃而不追’，这同殿下治国的理念有所不合吧。殿下期望大虞之土、大虞之民，能真正的凝聚在一处，不分部族。”
“殿下助我重新一统剑南三百一十八部，我助殿下推进剑南虞人同西南诸部之间的融合。在诸部的领导者中，找能践行殿下的理念、促进剑南的安定与繁荣之人，我想，我是最合适不过的。”
穆九黎正色道：“其一，我没有自立为王的野心。因各部族首领的贪欲而引发的战争，带给剑南土地的只有流血牺牲。百姓苦，军士疲，且胜利的一方仍然不会改变。这等于内斗，消耗的是大虞的国力。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百害无一利的事。”
“其二，我有自知之明。”穆九黎说着，向前走了两步，不疾不徐地坐回了原味，“中原的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远非我所在的仍处于刀耕火种状态的蛮荒之地能比的。西南诸部应该向更为先进的文明学习，而非画地为牢、故步自封，头上永远扣着‘蛮夷’的帽子。”
姚知微侧首，静静地凝望着她：“所以你愿意携诸部归顺，做大虞的子民，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此事利大于弊？”
穆九黎明知故问：“殿下为长远计，我则为殿下计。更何况，殿下不是只许我谈事，不许我说爱吗？”
“……”姚知微纠正她，“是说正事，不论情爱。”
“知道了……”穆九黎咋舌，语气幽怨，“各部族多年借机生乱，不过是同朝廷里一些达官显贵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可殿下既不同于以往贪得无厌的节度使，我也不是之前诸部推选出来的鼠目寸光的小人。”
“这片土地上的各部族同中原的祖先本该一家人，其后人理应同气连枝。”穆九黎认真道，“往大了说，此为国为民之计，奠千秋万世和平之基。不用讲别的利益，它本事的意义就是最大的利益。”
姚知微目光闪烁：“圣女能这样想，将来六诏之地划州置县、推进部族合流一事交由阁下，我也可以完全放心了。朝廷有我周旋，此事十拿九稳。但圣女想要获此殊遇，出征时需要先诸部表决心。”
“朝廷兵强马壮，恐怕用不上我们……”穆九黎沉思片刻，才擡起头，缓缓道，“除非殿下想法子，让天黎的勇士上战场，顺带绝了余下几个部落的大首领，想要分这杯羹的心思。”
姚知微不置可否：“本王自有安排，圣女无事，不妨早些回去训练部落里勇士。”
“殿下动身的时间还未到，我急什么？”说完了正事，穆九黎掩面打了个哈欠。
坐在圣女对面的姚思嘉面色一变。
西南诸部服饰本就同中原有异，在空前开放的本朝也算奔放。他们并不是上衣下裳或者深衣制，也无繁文缛节的讲究。衣服都是怎么方便，怎么穿，或者说“裹”。不过身份尊贵的人多非短褐者，但也有特殊的情况。
剑南的夏来得比长安要早，南疆等地的夏更是比蜀中还要早。许是天气闷热，穆九黎自南方而来，换上的是诸部夏季常穿的衣物，凉爽通透。就是纤腰外露，哪怕她外面还特意拢了一层轻纱遮挡，也像意味深长的欲说还休。
圣女祭礼如素服，平日里的衣服颜色也该是浅淡的。可穆九黎不做正儿八经的圣女，下了祭坛褪了礼服，便不愿因高高在上的身份而拘住自己。
于是色泽艳丽的橘红对襟短衣下，缀着图案各异、锃亮光滑银片。同色的百褶裙上，亦以银线精心勾勒出了部落的图腾和南疆常见的花草。长裙与短衣间，则留足了白。
细腻的肌肤如雪堆浪砌，同那缀着的明晃晃的装饰一齐撞入视野，几乎令人难以分辨，谁更惹眼。杏色薄衫下若隐若现的腰部线条因着她小幅度的动作而收紧，也有着呼之欲出的魅力。
“思嘉。”姚知微怕她看直了眼，毕竟她还是小孩子，不由出声唤她，“这没你事了，替我陪阿姒去。”
被点名的姚思嘉一愣，暗道不妙，慌忙起身应：“是……”
多少有些对不起少言姐姐了，怎么能多看别的女人？
退出去的姚思嘉想起方才厅中，姚知微那视若无睹的眼神、波澜不惊的态度，对自己的行为又多了些懊恼。
自己亲姑姑不近女色多年，回来身边虽然多了一个殷姒，可也只是一个殷姒。以她的身份地位，食髓知味后，完全可以要更多千姿百态的女人。可她非但没有，还对昔日信中提及的棋子的生死关心过度……
人的心很大，可以怀天下。
也可以很小，小到安一人。
“阿、姒。”穆九黎眯了眯眼，玩味地学着姚知微提起这两个字时不自觉温柔下去的语气，反复念叨，“阿姒，阿姒，阿姒，阿……”
姚知微冷冷打断她：“差不多可以住口了，那是本王的阿姒。”
穆九黎咦了一声：“殿下好生霸道，叫也不能叫么？多叫两声，她也不会少块肉。我听说她为殿下挡了刀，作为棋子，倒是很尽职尽责呢。”
“她不是棋子，同你一样，是本王的‘盟友’。”姚知微不咸不淡道。
她笑一笑，将姚知微同她的关系划得泾渭分明：“这可不一样，我是殿下的下属。现在不是，将来也是。哪怕殿下心里把我当做朋友，我也并不想做殿下的朋友。”
姚知微不解：“为什么？”
“因为……”穆九黎起身，步子迈得轻快，三步并作两步，就站到了姚知微面前。鉴于姚知微先前的举动，她并未动手动脚，只是压低了身子，眉眼带笑道：“我想做殿下的心上人啊！”
“呵……”姚知微偏过头去，沉声道，““你我都是聪明人，这样的话讲出来……扪心自问，你信么？”
“坐在这里是叫姚知微还是别的什么，对你来说都无所谓。”
“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只要她愿意助你，能带给你和天黎相对于其他部族来说最大的好处，我想，你都会这样引诱她。”
“殿下这话真叫我伤心，”穆九黎直起身子，叹息一声，“不为别的，只因出人意料的精准。”
她转过身去，开始打量起蜀王府的装饰来。目光掠过藻井、楠柱、帷幔、摆设、地毯，从上到下，由远及近，最终落到自己座位旁边茶几上罕见的钧红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