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心迹（三）
第083章心迹（三）
醉酒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姚知微起得比往常迟了，还是被婢女的敲门声惊醒的。
在得到屋内人迟疑的答复后，端水执巾的一行人方鱼贯而入。
能近身伺候姚知微的，皆是知根知底的人。她们沉默,手脚却很麻利。姚知微蹬上了婢女手中的皂靴,起身,张开双臂。分工明确的婢女开始替她穿衣,系带,戴冠。接着递上拧干的毛巾，在姚知微擦干净脸后，及时捧上青盐和温水供她漱口。
待衣冠皆整,洗漱完毕，姚知微方如梦初醒,记起自己昨晚去幽篁居里找殷姒说了什么糟糕的话来。所以尽管今日的早膳厨房做了她喜欢的蟹黄毕罗,她也没有什么胃口。只动了两筷子凉拌赤根菜，喝了半碗粥,便命人撤了。
可怜姚思嘉早饭都没吃饱，就被火急火燎地召来,真是有苦说不出。要是幽篁居还好，离她的禾风院近。这一大早让她横跨王府后院,由东到西,可就太折磨人了。
“姑姑……”待喘匀了气,姚思嘉才敲了敲门。
姚知微坐在收拾干净的圆膳桌旁,没有擡头，沉声道：“进来,坐。”
屋内气压有些低。
姚思嘉乖乖坐下，不敢有怨言。
“我昨天晚上喝了酒,”姚知微开门见山，“你觉得，我醉了吗？”
“那……那您还记得我跟您说了什么吗？”
“不记得了，但我记得遇见你了。”
闻言，姚思嘉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她精神一振，答：“姑姑，外边不是都说您千杯不醉？每次庆功宴、节宴上您应酬时喝的酒都多，也没见什么醉相啊！无非就是脸红了些，话更少了些。昨晚您喝了多少，应该自己有数才对。”
“没有，”姚知微平静地陈述道，“我没有千杯不醉，那都是唬人的。每次宴会，我喝得都是掺了酒的水。”
姚思嘉瞪大的眼睛里，是更大的疑惑：“掺……掺了酒的……水？”
姚知微点头。
举办宴会的目的，从来不在于不在吃饭，而在于论功行赏和拉拢人心。虽然姚知微不喜当下盛行的劝酒风气，以她的身份地位，下属敬酒也完全可以抿一口意思一下，但她还是会选择饮尽。
一年又一年，随着自己麾下的追随者越来越多，她所要应对的场面也越来越多。如今，哪怕一人敬酒她只唇沾一点，姚知微也不能保证，在自己彻底喝倒，能和每个在场的下属都推杯换盏。而且，她不喜欢喝酒。所以在冥思苦想后，她有了这么个主意。并且，三年前就开始这么做了。
哦，原来，是喝了假酒。
姚思嘉想，这就说的通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送到嘴边抿了口，咽下，故作深沉地叹：“姑姑啊……”
姚知微认真地望着她。
只见她放下杯子，摊了摊手：“坦白说——”
“你喝没喝醉，我也不知道。”
“……”如果眼刀可以杀人，那姚知微已经忍不住想把姚思嘉片了。
“是真的！”姚思嘉屈于她那冷冽目光，忙举手投降，“您把我赶走了，语气也凶。严肃和阴鸷，是两回事，我分得清。您醉没醉，要问阿……啊，要问殷姑娘。”
舌头都要打结了。
“……”姚知微陷入了沉默。
她记性一向很好，就算醉酒，昨夜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能回忆的差不离。只是，她想，万一自己记错了呢？她能是情商那么低的人吗？当着殷姒的面胡说八道，还觉得人家欲擒故纵……
听起来就尴尬，简直离谱啊！
姚思嘉见她如此安静，了然道：“您能想起来的，多半是真实发生的。不过阿姒很好说话的，性子也软。您跟她什么关系啊？”
“那是同床共枕！”
“千年修来的缘分，羡煞旁人呢。”
“有什么闹别扭的地方，帐子一拉不久解……决……了……”
“……”
姚思嘉越说越来劲，直到她忽然想起自己面前坐的是谁，才语声渐小。但话不能说一半，就像做事不能半途而废一样，她是个有原则的姑娘。只是，被姚知微盯得多少有点发怵了。
“是，本王想起来了。”姚知微眯起凤眸，不疾不徐道，“你偷看禁书也就算了，言语还频频越界。姚思嘉，你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嫡脉，就算现在本王还没替兄长正名，你也要牢记自己的出身。”
话题忽然沉重，姚思嘉起身，掀衣而跪，郑重其事地叩首：“侄女知错，请姑姑责罚。”
姚知微没有立刻叫她起来，只是冷静地说：“本王是一定要拨乱反正的，思嘉。而天下，大概短时间内还姓姚。本王百年之后，大虞谁主沉浮，还需细细计较。女子从来不可轻，这点，你跟着我在剑南这几年，应该看得很清楚。”
“是。”姚思嘉不假思索地答。
剑南现在的军营，是最早在姚知微主持下改制的场所。军中破天荒的，设立了女子的职位。虽然一开始，选拔出来的少数女子，只在无关紧要的领域发挥着作用。但那是因为，她们的能力有限。将士遗孀，不断文字，只能拘于后方。
但近两年，锦官城的女子官学办得有声有色。逢迎于姚知微的强权，蜀中一些官吏、商贾，纷纷送上适龄的女眷入内读书。女子官学同普通书院教授的内容一般无二，不过是读书的对象从男子变成了女子。
学生通过学院考核即可入蜀王麾下历练，历练期满后，由有司按照个人表现授印予职。俸禄、升迁，皆有一整套尚在完善的规矩。即便很多送女眷进去读书的人只是抱着讨好姚知微的想法，本质上把这件事本身当个笑话。
他们送进去，多是家中不起眼的庶女。但恰恰是那些未来无望且受过冷遇的女子，反而更加认真对待这件事。她们有人将此事看做救命稻草，通过企图自己的努力，摆脱掉那一眼望得到头的命运。
她们有些文化基础，吃过后宅的苦，明白生存的难。望着同为女子的蜀王，能够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男人都胆寒的高度，心底不由自主便生出些许敬畏和期待。
能和一个人感同身受者，多半和那个人是同一种人，有过相似的经历。
好像只有女人，才会懂女人……
“权柄，本王自然不会交给外人，也未必会交给男人。”姚知微望着她的发间的金钗，淡淡道，“对本王来说，晚辈里只有你和思齐不算外人。你明白吗，姚思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