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行路（四）
第072章行路（四）
“闪开！”
“闪开！”
开路的亲兵策马奔驰于道,边跑边呼。沿路的行人见惯了传报的快马，纷纷避让两侧。因着剑南多年战乱，民生凋敝，锦官城内繁华不复往昔,所以街道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姚知微这才能在四骑的拱卫下,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蜀王府。
姚知微抱着殷姒,轻车熟路的绕过回廊水榭,步履匆匆地回到自己房间。在一众婢女诧异的目光中,她将满身血污的殷姒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殷姒……”殷姒昏迷不醒，体温流低的吓人。姚知微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忽而回头问：“军医到了吗？”
遣去的亲兵来去如风，及时带着军医赶到：“殿下,军医带到！”
“殿……殿下……”
“属下……参见殿下……”
几位背着药囊的军医气喘吁吁道。
他们从军营骑着马颠簸了一路,骨头都要散架了。
姚知微起身，拉起离她最近的一位女军医,忧心忡忡道：“无须多礼，都快来瞧瞧。”
“是。”
军中纪律严明,不讲繁文缛节。所以无人再多言，连姚知微身上的伤口都不敢问,纷纷凑到了殷姒身边,观察伤口的位置和深浅。浓烈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所有人看着那经过处理,却依旧一点一点往外冒的深红色的液体，心情都很沉重。
“伤得太重了……”
“利器贯胸,失血过多，恐怕凶多吉少。”
“希望不大啊！”
见几人接连摇头,姚知微心亦被狠狠揪起。若不是殷姒挺身而出，那此刻在鬼门关外徘徊的就是她了。床上奄奄一息的殷姒，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来替她挡这一剑。可她却这样做了，为什么呢？
姚知微垂了垂眼，冷静道：“诸位，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给我救活。”
“这……”军医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打包票。
还是四人中最年长的唯一一位女军医，站了出来，直言道：“殿下，属下等尽力而为。只是，这位姑娘的伤太重，属下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把她救回来。若是她的体质和意志都薄弱，怕是坚持到太阳落山都很难……”
毕竟，重新处理伤口，需要承受烈酒灼心之痛。殷姒昏迷成这样，也没人敢给她用麻沸散。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贫弱，很可能会引发其他的症状，使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必须看见明天的太阳，无论如何。”姚知微坚持道，“需要什么药材，吩咐她们就是。本王会守在这，你们速速准备动手。”
“是……”
说罢，姚知微便将寝内留给了军医和婢女。她步伐沉重的走出，坐在了一墙之隔的外间。自有婢女打来热水，端上府中常备的药物，熟稔的替姚知微清理伤口。
几个军医商量过后，很快忙碌起来。姚知微房里的婢女得了吩咐，鱼贯而出。打水的打水，抓药的抓药，架炉的架炉，她们有条不紊的完成着自己的任务。
替姚知微处理好伤口的婢女春玲擡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是否要沐浴更衣？”
“不必……”虽然胳膊上缠着绷带有些怪，衣服也留有打斗的痕迹，不大整洁，可姚知微却没有那个心思。毕竟殷姒还躺在床上，生死不定。自己的模样虽然狼狈，可终究没有性命之忧。
她手下的人效率很高，不一会儿，院子里就飘来杂糅在一起的药草香。那味闻起来就苦，吃起来想必更苦。
而烧了热水的婢女端着铜盆来来往往，清水换血污，不下十余次。用以消毒的烈酒气味醇厚，自内室流出经久不散余韵。
可烈酒混着上好的止血药涂在伤处，殷姒却没有任何反应。她紧闭着双眸，呼吸微弱到了极点。姚知微握住殷姒冰凉的手，心情沉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逝于掌心，如同当初的那场遽变……
军医轮流值守，剩下的被人带了下去，暂且留在王府客房休息。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屋内没有开窗，光线昏暗。
陆续有婢女进来，轻手轻脚地开始掌灯。
姚知微盯着殷姒苍白如纸的面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葳蕤的灯火映不出佳人昨日的半点颜色，死亡的阴翳似乎笼罩在她的眉稍间。殿内静的要命，血腥味萦绕不去，让室内透着一股诡异的森然。
“少……”
姚思嘉擡手，止住行礼的婢女，放轻了步子靠近姚知微：“姑姑，事情办妥了。您此次遇袭，随侍的亲卫亦有护卫不周之失。主子不该大意，但做属下的怎能掉以轻心？”
“罚就罚了……”姚知微有气无力地应，“小惩大诫即可，毕竟这次主要的过错，在本王自己。”
“姑姑此身殊胜，远胜千金之子，将来……”姚思嘉欲言又止。
姚知微低头，愧疚道：“抱歉，才安逸不久，就忘了这个道理。”
“恕侄女僭越，”姚思嘉俯身一揖，毕恭毕敬道，“您明白就好。”
朝中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姚知微手中的权力，在姚元睿的刻意纵容下膨胀，难免有人眼红。大虞划分十道，一道节度使是夺嫡的各方都要争取的势力。他们手中所握的兵、钱、地，构成了最简单粗|暴的权力。
姚元睿子嗣众多，光现存的儿子就有十六。吴王、晋王、齐王三者，皆是破格帝留京的皇子。吴王占庶长之名，晋王有帝妃之宠，齐王倚崔门之贵，他们都有望正位东宫。
虽然齐王姚知礼我行我素，无心争储，数次触怒皇帝，却没有被皇帝赶出长安。因此，哪怕他真心无意帝位，也是潜在而强大的威胁。且人人都知道，淑妃同先皇后关系匪浅。姚知微拒接吴王的橄榄枝，更是同晋王公然决裂。即便她没有支持齐王的打算，也会有人用自己心里的那杆秤仔细掂量……
姚思嘉顿了顿，直起身。目光越过姚知微，望着床上仍旧昏迷着、不省人事的殷姒，她不由肃然，轻叹道：“殷姑娘和侄女想得有些不太一样，她居然愿意舍身为姑姑挡剑。说句实话，白刃相加，便是侄女，也会犹豫要不要上。”
“我也想不通……”姚知微放下殷姒的手，转过身来对上姚思嘉明眸善睐的姚思嘉。她眼尾微红，疲惫爬上了眉心而不自知，却在轻颤的声音中得到体现：“我从未瞒过她我要利用她的心思，她也配合的不像话。”
“无论是当初在陛下面前的回答，还是不久前御花园里对晋王的设计，她都完成的很好，甚至出乎我的意料。”姚知微坦白道，“她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如今，她甚至愿意为我挡下致命的袭击……”
“我不知道她是否图的，是我当时对她的承诺。可是人心易变，只要我想，诺言也能变成谎言。殷姒对我的信任似乎有些盲目过头，可这并没有理由。”
姚知微脑海中，闪过那日她们的对话的场景。殷姒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对她的疑惑和不接，给出了十分“无理”的因由：“殿下说是三五日，那就是三五日。殷姒相信殿下，不需要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