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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归去(四)

第068章归去(四)

公主千金之躯,合该是纤纤十指,不理阳春。可姚知微虽身份贵重,却没有在雕栏玉砌的宫禁内做过几天前呼后拥的殿下。她也曾短暂的承欢父母膝下,享受着兄长的关心爱护。但天威难测,那两年顺心如意的日子,美得像是海市蜃楼一般……

再是漂亮,也为虚妄。

距离梦破已经很多年了,洗手作羹汤对于现在的姚知微来说,是一项基本的生存技能。毕竟军营众口难调,埋锅做饭的伙夫,不会去追求饭菜的味道,熟了可以下咽就行。

且她初去时,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孩。虽然计杀唐黎,先斩后奏,令剑南一众官僚纷纷侧目。但他们骨子,对她仍是轻蔑的。

而同各怀鬼胎的官员的打交道相比,军营竟是最容易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姚知微并未急着在剑南诸郡安插自己的亲信,而是在巩固自己的地位后,才不着痕迹将自己发展的势力根植在剑南各地。

在过去的数年里,姚知微与剑南的将士们同甘共苦,身先士卒。加之其礼贤下士,运筹帷幄,用兵又出其不意,使军队几度势如破竹,拿下不少胜利。关于她出身的传说,也随着她有目共睹的功绩愈发深入人心。三百一十八部的重新归附,更是把她在剑南的威望堆到了极点。

更有甚者曾言,剑南是姚虞的剑南,因为它的主人来自长安。对此,姚知微笑而不语。于是这个说法,并没有被风带到她的故里,引起上方不必要的猜疑。

不多时,殿内真的多个了小巧炉子。炭是银骨炭,无烟无味。姚知微将火拢得很足,上面坐着的砂锅咕噜咕噜地叫,枇杷叶的清香不知不觉间已窜了满屋。她坐在炉子前的小杌子上,窄袖被撸至肘拐,正弯着腰,低头,熟练地清洗着铜盆中橙黄的枇杷果。

殷姒虚握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还是第一次见人做饭,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同她印象中大相径庭的姚知微。饮食男女绝非神圣之事,她认真地注视着忙碌的姚知微,却情不自禁生出一种此非世间景的想法。明明,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人间烟火。

“殿下……”

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殷姒的窥视,她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凌云并未发现殷姒的小动作,只躬身道:“陛下传召。”

“知道了,”姚知微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到最后一个枇杷被她反复确认是真的洗干净了,才直起腰,嘱咐她道,“你好好看着炉子,本王去一趟。”

“是。”

姚知微这才起身,将方才洗做饭时松松搭在腰带上的衣摆抖开。卷起的袖口被重新放下,遮住了小臂上分明的筋骨和遒劲的线条。做完这一切,她回过头,三两步行至殷姒面前,状似无意道:“喏,拿去尝个鲜,可能……会有些酸。”

“给我?”殷姒讶然。

“嗯。”

听清姚知微的话后,一时间,殷姒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会因为姚元睿赐的东珠而感动,因为皇帝雨露均沾。给她的可以是最好的,却绝不会是独一份的。当然,她也不要求是最好的。起码,给不了她最好的,也要能给她自己拿得出的最好的。而不是用她这个妻子,来换通天的坦途。

当然,枇杷并不可贵。就算是姚知微亲手给的枇杷,也只能勉强算是小恩小惠。她渐渐在懵懂中有所觉,姚知微意在收买她的心。可是对方百忙之中,愿意回过头来,将自己来不及享用的水果首先分给她……

最难能可贵的,是真心实意。

未来刚强不可摧折的女帝给予她这样的殊遇,着实令她吃惊。

此刻的姚知微不是蜀王,亦不是女帝。

她就是她,有着女子与生俱来的温柔和体贴。

“谢殿下。”殷姒忙放下书,伸出双手去接。

习武之人都不大留指甲,姚知微自然也是。更何况,她的手指有时还有其它用处。或拨云弄月,或翻云覆雨……总之,姚知微每一根长指的尽头,都修剪的十分妥帖。如今沾着水,愈显莹润饱满。叫人丝毫看不出,这是挽弓执剑的手。

“你怎么了?”指腹无意间触上殷姒的掌心,姚知微便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出神。联想到二人春风一度的次日,美人梨花带雨的陈述着自己不为人知道恶疾。姚知微飞快的在脑子里算了算日子,得到结果后不由剑眉微蹙:“是不是月事前的……”

“没……没事!”察觉到姚知微委婉的用意,殷姒耳尖擦红。她低下头,轻声道:“殿下快去吧,老毛病,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姚知微欲言又止,却不得不离开。她只能丢下句“那你好好休息”,而后步伐矫健的离开了。

既是皇帝传召,姚知微跟着黄门,一路畅通无阻。麟德殿内仍旧焚着龙涎香,其息颇为浓郁。姚知微深吸一口,擡起头,正好对上了候在珠帘外的万春荣。

“殿下请,”万春荣毕恭毕敬地打起珠帘,珠玉相撞,发出清脆的玎玲,掩住他又轻又细的提醒,“贵妃娘娘也在。”

姚知微颔首。穿过珠帘,绕过屏风,她向着书房内二人俯身一拜:“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礼。”姚元睿捋须,和蔼道,“似乎来得有些迟了。”

贵妃王贞笑着开口,打趣道:“听说知微是在为殷姑娘洗手作羹汤。”

“母妃也在啊?见过母妃。”姚知微装模作样的一拜,语气极淡,“这后宫里,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母妃。”

王贞闻言,面色一僵,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凝滞。

说罢,姚知微又朝姚元睿拱手,解释道:“父皇勿怪,是儿臣自己想做饭。只是手生来,生火耽误了时间,所以才姗姗来迟,与阿姒无关。”

“父皇怎么会怪你?坐。”姚元睿不以为忤,反而感叹道,“弹指一挥间,七年过去了。朕的微儿,如今也能独挡一方了。比起朕的那些个儿子、你的那些个兄弟,要贤能的多。”

“多亏父皇擡爱,许儿臣以待罪之身立功,儿臣铭记于心。”姚知微闻言,刚坐下又站起,毕恭毕敬的长揖道,“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福分。”

姚元睿满意地点头:“微儿懂事,朕心甚慰。南方叛乱一事,你今日在朝上也知道了。国中虽有臣工可赖,但朕终究不放心。循祖制,朕需要从皇室里挑一人监军。”

“只是皇室血脉凋零,旁系不支。及朕当世,虽尽力开枝散叶,膝下子女众多。可堪大用的,却不过尔尔。”姚元睿叹了一声,道,“知载、知诲,朕给予重望,不可去京赴边,以免重蹈你伯父当年之祸。知礼愚孝淑妃,孝者德也,朕亦不好夺其志。”

“朕想着,不如你早日回剑南,任此要职。一来,可安剑南百姓之心;二来,助出征兵士之气。朕相信,以微儿如今在西南一带的威名,能够震慑南方五诏。”

“父皇有忧,边疆忽患,儿臣本该劳其服。”姚知微推辞道,“只是昨夜阿姒受惊,现下太医说其身体虽无大碍,却仍需将养。自长安去锦官,不下千里,车马劳顿。儿臣想,待阿姒身子好些再动身。”

此话一出,姚元睿不由沉了沉眉,语气亦重了些:“儿女情长切不可取,你要以国事为重。当年,朕力排众议,封你为王就蜀,你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如今,你怎能为了私情,辱没姚虞皇室的名声?”

“殷姒朕所赐,意在勉励你进取。外面的谣言再怎么传,也有朕替你遮挡。只因你是朕最看重的女儿,姚虞的蜀王千岁,容不得旁人置喙。”姚元睿话锋一转,厉色道,“但朕赏罚分明,知微,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既承此身份带来的诸多好处,就要担负相应的责任。”

“父皇莫恼!儿臣知错!”姚知微慌忙叩首,言辞恳切,“儿臣一时糊涂,才说出这种不忠不孝的话来,父皇恕罪!儿臣愿意速归,父皇切勿因此气坏了自己!”

见到姚知微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姚元睿自是得意。他并没有马上叫她起身,而是语重心长道:“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微啊,父皇对你是爱之深,所以责之切。你与你的兄弟姐妹不同,你是姚虞的凤凰。你理应振翅高天,做日后青史留名的巾帼。”

姚知微擡起头,眼眶微红,语气也软了不少:“儿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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