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争端(三)
第059章争端(三)
四月初三,晋王娶妻。
皇帝特意下旨调了左右御卫开道,护送逶迤的迎亲仪仗行进。锣鼓喧天的阵仗好不热闹,街头巷尾都挤满了观礼的百姓。披坚执锐的禁军维护着车队行经干道的秩序,偶有礼官边念着吉祥如意的贺词,边朝道路两旁洒去上了色的瓜果银钱。而后人群哄做一团,像是池子逐食的游鱼,一拥而上。
姚知微对这种场面不是很感兴趣。事实上,她从小到大,没有参加过任何人的红白事。早在七年前她就有了生离死别的经历,那时离别的仓促,足以令她刻骨铭心……
血亲含冤待昭雪,仇人的儿子却于今日八擡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了一位强有力的政治姻亲。他们大摆筵席,载歌载舞,喜庆的场面落在她眼里,极是刺目。
放眼朝中,能与晋王一争太子位的不过吴、齐二者。
吴王姚知诲,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庶长子。他生母出身卑微,所以他身后并无母族势力。姚元睿当初将他从外放的地方调回京,只是为了堵住文武百官对于储位空悬的口而已。
可姚知诲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反而真以为姚元睿看中他的能力,有心扶持他做储君。所以三年来,他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兢兢业业”,笼络了不少庶族、寒门势力。即便那些人对储君人选的影响同真正的世家比微乎其微,但好歹也算一方势力。
而齐王姚知礼,背后是如今的第一世家清河崔氏。崔家诗礼传家,以“清正”二字名扬天下。其族历三朝而不衰,荣百年不见颓,底蕴深厚。不过崔家子弟在朝中几乎不做手握实权的职官,为人一个赛一个低调。但若说七姓子弟吏治的能力,魁首当属崔氏。
古人云:背靠大树好乘凉。按理,对晋王姚知载来说,齐王姚知礼应该比吴王更具有威胁。但齐王同其母淑妃一样,都是淡泊名利的清流。不争不抢,视外物如浮云。
所以,这母子二人对姚元睿的态度并不算好。毕竟,宫里多得是对皇帝曲意逢迎、百依百顺的人。这对“清正”的母子若非背后有着崔家,估计很难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生存至今。
可那都不重要,无论是吴王、晋王还是齐王,都登不上至尊之位。他们可以是储君,却永远别想从东宫搬到太极宫去。哪怕那个位置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他们也会止步在那龙椅触手可及的地方……
等到华灯初上,新婚夫妇该行的礼都差不多了,姚知微方携着殷姒姗姗来迟。晋王府外的管事接过请帖,借着头顶悬挂的大红灯笼那喜庆的光辨认清了,忙清了清有些哑的嗓子,高声唱了驾。
府卫搬来垫脚的木梯,凌云挑起车帘,姚知微率先下了。她抖一抖月白色的缂金团龙服,也不理睬一旁点头哈腰的管事,自顾自地伸出手,对着马车内温声道:“阿姒,来。”
管事闻言浑身一激灵,他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擡起了眼。
云头履轻轻落在垫脚的木梯上,大红的衣裙率先闯入眼帘。纱罗制成的夏衫轻薄通透,胸前堆雪的景色令在王府门前迎来送往一整日的管事眼前一亮。以金线勾着鹧鸪的帔帛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随着佩者的一举一动大有飘然之意。
管事没想到蜀王府的女眷已经换上了夏衫,而让自家王爷念念不忘的殷姒姑娘身材这样出挑。他不由自主地擡起头来,想看看这丰腴不失轻盈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
“殿下……”殷姒顺从地搭上姚知微有力的腕,借她的力稳稳落地,怯生生道,“他看我……”
“!!!”管事的头还未擡起,冰凉的剑刃便已经贴上了他脆弱的脖子。
“蜀王殿下……”管事顿时冷汗直冒,却仍强自镇定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凌云压了压剑刃:“大胆!”
“什么意思?”姚知微揽殷姒入怀,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本王的人,你也敢偷看?今日是十六弟大喜的日子,不宜杀生。凌云,给本王剜掉他的眼睛,扔了喂狗。”
“是!”
管事闻言大骇,门口的府卫也纷纷围了上来。凌云冷冰冰的剑贴他的脖子半天,那管事已吓得面色惨白。不过他的身后就是晋王府,府卫也立在他身后无声地替他壮胆。他定了定心神,磕磕绊绊道:“蜀王殿下!属下……属下是晋王府的人!”
“您……您无权处置我!”
“这是……”晋王姚知载匆匆赶到,望着有些热闹的门外,下意识地出声问,“怎么……了?”
姚知载本在陪宾客宴饮,忽有人回禀说蜀王殿下携殷姒姑娘到了。他原来就心不在焉,在回房挑开彭沅盖头,行罢合卺礼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按大虞习俗,洞房花烛要等亥时交子时最佳。所以一般新郎会在合卺礼结束后回去待客,等歌舞散去、宾客宴罢才会再回去。所以,彭沅不会有怨言。
可姚知载是个彻头彻尾的好色之徒,这一点是他对姚元睿一脉相承的。他相中彭沅做王妃,并非只是因为对方的家世。而是有过几面之缘,且对方在这批遴选出的家人子里容貌算不错的。可是,这个认知在他见过殷姒后便渐渐淡去了……
所以,一听说姚知微带着殷姒来了,他便搪塞了其他人几句,匆匆赶了过来。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是晋王对蜀王的示好,意在拉拢。但姚知微同殷姒都很清楚,姚知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姐来得似乎有些迟了。”姚知载越过自动让出一条路的人群,灼灼的目光紧锁在姚知微怀中的美人儿身上。
“春宵苦短,阿姒赖床。”姚知微一本正经地说,顺便伸手圈住了怀中人的腰。
姚知载见状,眼神忽然就变得复杂起来,不复刚才的纯粹热烈。
他的心思写在脸上,根本不用人深究。帝王家能养出这样“天真烂漫”的人来,也是少见。不过从某方面来说,姚知载也算是个人才。人人以常理度他,他却总能超乎寻常。
譬如现在,周遭人看到他略微沉下的嘴角,都在为冲撞了蜀王的管事默哀。毕竟蜀王现在正得圣心,日后也要节制一道,是不可得罪的权臣。晋王府的小小管事敢渎王威,是无需讨论他是非对错的。只要蜀王想,哪怕他没有错也要被惩处。
不过,今天日子特殊……
凌云并未撤剑,寒刃仍然抵着色胆包天的管事的脖颈。晋王府的府卫里,有人站出来,揣度姚知载的心思,避重就轻,三言两语陈述完事情的始末。
当然,他刻意隐去了在场所有男人向蜀王怀中美人儿投去不老实的目光一事。将引起蜀王不满的责任,全部推到管事身上。毕竟蜀王如今想要说法,此事可大可小。若想拉拢蜀王,卖她认清,管事恐难逃一死。
姚知载听罢,亦面有不忿。
他自幼受宠,不过分的要求,皇帝同贵妃几乎对他有求必应。巴吉他的人成群结队,投其所好跟他送女人的官宦子弟也不是没有。毕竟历朝历代,贵族之间往来,送些年轻漂亮的舞姬歌妓做礼物很是寻常。所以,他的府中有养有不少娇妾。
不过女人如衣服,晋王姚知载“衣服”多到令人眼花缭乱是人尽皆知的事。不是没有言官参他,但这种事,只要他不违法纪做得太过分,都无伤大雅。所以,姚知载仍乐此不疲的扩充后宅。
不过姚知载喜欢佳人作陪是不错,每次出门马车上都有貌美的婢女相伴也不错。但他炫耀身旁的美色,只在同样是贵胄的狐朋狗友面前。如王府管事这样侍候他的,在他眼里只是下人。下人敢觊觎主子的东西,是以下犯上、不知尊卑,照他的性子,是要打死为算。
只是今天到底是他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管事也是他的人,他不能不回护。何况殷姒……
“皇姐勿怪,是我府上的人不懂事。但殷姒姑娘花容月貌,饶是本王见了亦为之倾倒,何况这等凡夫俗子?”姚知载今天喝了不少自己的喜酒,对上夜幕灯影下的眉眼隐去锋利房姚知微,明显没有清醒时的局促和畏惧,“还望皇姐大人大量,看在弟弟今日大喜的日子上,饶了这狗东西一回。”
“本王看殷姒姑娘也受惊了……”见殷姒埋首于她人之怀,姚知载心里到底不忿。
名为嫉妒和不甘的情绪油然而生,可姚知微同他一样贵为皇室,手握实权,既长又尊,是他暂时得罪不起的存在。毕竟,连她当庭讨要殷姒做伴这样荒谬的事情皇帝都能答应。长安的满城风雨奈她不能,他尚未成为储君,连入朝之事也安排在大婚后,如何叫能对方臣服于他,心甘情愿送上殷姒呢?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本王在蜀中做得也不少。”姚知微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殷姒的背,漫不经心道,“搁平时,这种人杀也就杀了。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宜大动干戈。打狗也须看主人,这次就算了。”
“本来还想进去讨杯喜酒喝的,可惜,遇上这样晦气的东西,罢了……”姚知微轻叹一声,拥着殷姒转身,“凌云,把剑收起来。将本王准备的贺礼交给晋王,我们回去。”
“是。”凌云唯命是从地收了剑,乜了一眼两股战战的管事,转身跟上去。
姚知载后悔不叠:“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