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新生（四）
第064章新生（四）
明月隐于流云之中,时显时藏。好在星光灿烂，溶溶如水。太液池畔的翠柳纤枝摇曳，在夜色下影若鬼魅。即便蜿蜒的鹅卵石小径旁，每隔十步就有幢幢灯亭散着暖黄的烛光,也驱不散夜深人静时湖边拥有的静谧。
走这条路的人并不多,尤其是胆小的宫女。毕竟深宫里可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传说,有的只是经年日久流传下来的凄惨故事。多半是宫廷秘辛,骇人的紧。宫里的老人们再添油加醋的一传,那些故事便蒙上了一层阴森恐怖的色彩，令本就害怕的听者瑟瑟发抖。
但姚知微是不怕的，她幼时在西山朝元阁上修行,夜路走的最多。无星无月的晚上，风雪交加的日子,她遇得多了。山上奇奇怪怪的叫声,林中莫名其妙的光源，曾伴了她十二年。
灯也不提一盏就在黑夜中漫步的经历,锻炼了她的勇气和胆量。敏锐的五感，亦是幼年所栽之树的果。连同她后来的处变不惊、遇事沉静,都有着当年朝元阁上少女的影子。所以，无论前路如何晦暗艰难,她都不会害怕退缩,而是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殿下。”迎面走来一个面生的宦官。他见着姚知微也不避让,而是反常地走近,压低了声音道：“半柱香。”
言罢，便匆匆错身去了。
姚知微转过身来,望着不明所以的殷姒，温声道：“鱼要上钩了。你不要害怕,本王会在不远处看着你。”
哦，是晋王要来了。
殷姒敛目：“是。”
人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姚虞皇室子弟“物尽其用”的觉悟尤其高。前世姚知载能狠下心来用她和自己男人的尊严来换储君的位置，可曾想到重新来过，别人也会用她做饵，来处心积虑地算计他？
姚知微去了，连带着同她形影不离的凌云。
夜风掠水而至，拂面微凉。湖面如镜，倒映着她单薄的身影。是模糊而又孤单的影，描着夜色漆黑的边。它在一漾一漾的水面上晃啊晃，频繁的几乎令人目眩。
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姚知载马上就到了……
殷姒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如同今夜的星光。姚知微愿意尊重她，却仍然免不了拿她做一颗有用的棋。不然，她今夜也不会站在这里。
可本身就是她先选择死缠烂打，企图同对方产生交集以求改变命运的。姚知微不会缺棋，她殷姒也从来不是任何人的唯一。如果她非要论出个自己的重要性，细细想来，怕是只有殷于慎父子最紧张她的存亡。毕竟，他们将兴衰荣辱系于她一身……
“好香……”贪杯饮酒喝到眼花耳热姚知载被忽如其来的异香一激，瞬间打起了精神，“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他身侧一左一右，分别负责提灯和搀扶的两个小黄门面面相觑。他们仔细地在空中猛吸一口气，而后齐声道：“回殿下，空气中并无香气。”
“不可能……”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搀扶他的宦官，喃喃道，“这分明就是女人的脂……罢了，你们这群阉人奴才懂什么。”
两个小黄门闻言一愣，面上并无半分不快，只伏低了腰身，讪讪道：“殿下恕罪，奴婢们愚钝。宫门就要下钥了，王妃还在银台门等您，您……”
“叫她等着……”想着彭沅晚膳时的嘴脸，姚知载不耐烦地大手一挥，追着这股异香踏离了小径。
不过走了三五步，湖边幽幽的倩影便撞入了眼帘。鼻尖若有若无的那股奇香，也随着他逐渐靠近那道身影，变得萦郁起来。
姚知载喝了多酒，本就身心燥热。凉爽的晚风拂面，也令他灵台恢复了短暂的清明。只是伴着这股勾人的香，在身心得到片刻的安抚后，深处却升腾起愈发强烈的欲望。
他越看越觉得，湖边修筑用以赏鲤的阶上立着的人，有七分昨夜梦中人的影子。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的，不大真切。可是，他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是梦。
“！！！”衣角被突然冒出来的一直手掣住，殷姒惊慌失措地回过头。
“殷姒？！”姚知载有一愣，待看清了眼前人后，大喜过望。他捉住殷姒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这……你是特意在这等我？”
“晋王殿下自重……”殷姒迅速抽回手，别过头去，“我在等蜀王殿下。”
属于她的温度蓦然消逝于掌心，连同柔软绛纱袖都从指腹溜走，姚知载呼吸一滞。
玉人倚月下，不似凡间人。
可偏偏，同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关联……
他不甘心，心亦被那股淡淡的奇香勾起了一股邪火：“皇姐是个女人，你也是。女人同女人相爱，有悖天地阴阳之序。更何况，皇姐金尊玉贵，如何能伺候你呢？”
“本王听闻，皇姐在蜀中，豢有美眷百十人。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这才看上了你。你跟着她，就算得了宠爱，也是终身无嗣，老无所依。”
“何况皇姐有国师谶言在身，命连国运，此生不得嫁。她若老去，权位皆归于朝。便是保有荣华富贵，想来也不会及我。”
“储君未立，本王可期。”姚知载毫不掩饰眼中的占有欲，志在必得道，“你这么漂亮，当想得长远一些……”
说着，他便往前跨了一步，妄图拉进自己同殷姒之间的距离。然而头昏脑热下，他竟然手脚并用，一下抱住了殷姒。
“晋王殿下！”男女之力悬殊，殷姒挣扎着高喊道，“民女是陛下亲自赐给蜀王殿下的，不是寻常的宫婢，容不得您乱来！”
“你撒谎……”姚知载不以为然，仍旧强硬地要圈住她，“你涂了什么膏脂，这么香？你分明是提前打探了本王的行程，故意等在这勾引本王。王妃在银台门，皇姐又不知所踪。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我们的事情传了出去，你看皇姐会不会要你？”
“不如从今往后就跟着本王，本王不会辜负你的……”他收紧了手，贪婪地嗅着殷姒的模样，像极了发情的野兽。
“……”
姚知微给的药，殷姒按照吩咐涂了，自己并没有受到影响。倒是姚知载，彻底颠覆了自己前世对他的印象。
她原以为他只是贪心，江山、美人都想得到。所以选择暂时牺牲她，来换取储君之位。毕竟偶尔皇帝不在她身边时，对方还会铤而走险，恬不知耻地凑到她面前提起以前的白首偕老的承诺。他会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一旦他顺利登基，他会替她安排新的身份留在他身边，陪他君临天下……
那时，姚知载的言行举止仍存有皇室子弟的风度。至少成亲三年里，同她如胶似漆的丈夫，算得上堂堂正正的男人。他没有五陵年少们酗酒狎妓的癖好，也不曾在成亲后再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连王府后宅里那些姐姐妹妹那里，他都没再去过几回。
可是，眼前的这个无赖泼皮……
是药效所为，还是本性如此？
是姚知载曾经藏得太深，还是他对自己真心实意时刻意改掉了？
属于男子的浑厚呼吸扑在了她的脸颊上，带着浓郁的酒气，熏得殷姒面色一变。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而姚知微却迟迟没有出现。
对上姚知载那张熟悉的脸，殷姒就不可避免的想起前世种种。她跌宕的后半生，全败姚元睿和他所赐。是他先给了不敢奢望的爱，而后又亲手夺去那份珍贵的感情。为了江山，为了皇位……
江山不及美人俏，可有几人愿为美人折腰？
身后便是太液池，殷姒心一横，她不能步前世的后尘……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