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忌妒(一)
第053章忌妒(一)
她将殷姒呆愣的模样尽收眼底,想起对方之前提起的癔症,唇边扬起的弧度戛然而止。她薄唇微张,轻声道:“不早了,歇吧……”
殷姒点点头,斟字酌句,为难地开口:“那民……我……伺候殿下宽衣?”
这样的谨小慎微,真是令人心疼。
姚知微暗叹一声,向前一步,迅速执了殷姒的手,按上自己的胸膛。寝衣薄如蝉翼,透而不露,存染温度,蕴藏山河。她领着对方的柔荑,翻山越岭,直抵自己柔软脆弱的心房。
她这忽如其来的举动,令迟缓殷姒一惊,忍不住瞪大了眼。她感受到了属于姚知微的心跳。那颗心稳健而有力,节奏如鼓点。并不是擂响战鼓时的急促,而是不急不缓的徐行。势必将那满腔热血,填充到这具身体的四肢百骸。
望着殷姒面上骤然攀起的绯红,姚知微似笑非笑道:“再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姚知微睡得晚,起得却早。
晋王入朝之期已定,那今年的科举,总归不能同以前一样才是。常彧有意再颂天子圣明,思虑着今年的士,取还是不取。反正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定,风调雨顺的国家并不需要什么治世能臣。也就北边,接壤的高句丽反复无常,时不时需要朝廷的兵马列于边境,吓唬一下罢了。
常彧一向瞧不上生母卑微的吴王,与他关系也并不好。即便姚知诲担着长子的名头,被皇帝破例召回长安,他也从未想过皇位会落在对方头上。所以,他同姚知诲的关系始终不咸不淡。
而且晋王之母王氏,出身名门望族,又同常家有姻亲之故。无论在谁看来,常彧也是站在晋王一方的。如今皇帝给晋王赐婚彭家嫡女,给了三姓联手的好机会。这储君之位,最有可能花落谁家,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不知殿下来访,臣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常彧笑呵呵地掐着腰出现,闭目养神的姚知微闻言睁眼,起身迎道:“宰相大人日理万机,是本王叨扰了。承蒙大人赏脸一见,知微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常彧拱手,礼让三分,迎姚知微入座道,“殿下请……”
目光扫过大厅中摆放的两排楠木箱,常彧乐得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殿下一诺千金,老臣就不推辞了。不过殿下亲自来这一趟,可是在京中有什么难处,需要臣帮忙?”
姚知微扬唇,亦笑得真诚:“难处谈不上,不过是想同大人叙叙旧罢了。”
“佛偈有言:无事不登三宝殿。殿下回京这么久,除了代王与朝元阁,不曾访旧。今日既屈尊来臣府上,想必不是忽然起意。”常彧笑靥绽于面上,看上去憨态可掬。
想当年,蜀王把他的好友、益州知州、代剑南节度使唐黎给杀了,令他心惊胆战了好一阵。毕竟,唐黎横征暴敛的背后,有他的刻意纵容。他们或求钱或求权,本是一丘之貉。猝闻姚知微剑斩唐黎,后呈其罪状奏章,他是有些害怕的。
归根结底,姚知微她是皇帝的亲女儿。出生时的异象,更是令她从小到大都活在万众瞩目之下。太子、雍王、陈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她都能无形中置身事外,不可谓命不好。如果她真的从唐黎背后顺藤摸瓜发现了自己,那可就不妙了。
好在姚知微并没有牵扯出他,反而对他示好。让他即便没了唐黎,也能分得蜀中一杯羹。虽然少了些,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常彧贪得无厌,自然不会嫌弃。现在姚知微履行那日之约,携了陛下赏赐亲自来访。不用想也知道,她这是有事相求。
姚知微见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也不再绕弯子,正色道:“宰相大人是聪明人,本王就不跟您绕弯子了。本王听闻,寒门之人对世家颇有不满,尤其是对宰相大人您。”
“宰相大人操持朝政多年,对陛下尽心尽力,深得陛下信赖。可您既大权在握,难免会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许多人。而且您轻视那些底层入仕的文人一事,是人尽皆知。”
“前不久,令郎酒楼当众羞辱入京赶考的举子刘氏一事,可闹得沸沸扬扬。本王大马从长街过,见不少读书人成群结队,对此事义愤填膺。说是,准备接此面圣之机,数陈……大人之过。”
常彧闻言,面色不改,打着哈哈道:“殿下,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何况臣为宰数十年,为社稷兢兢业业,才致于膝下犬子疏于管教。所以他虽犯错,却也情有可原。但那些读书人,为一风尘女子,同年幼无知的犬子,于众目睽睽之下争得头破血流,委实不体面。”
“殿下觉得,这样的士子,该不该取呢?”
姚知微不答,端起手边的茶,轻嗅一遍,叹道:“宰相大人好福气,这是今年君山刚冒头的银针吧!昨夜同父皇用膳,饭后所饮,也非今春的新茶。常伯父这日子,过得真是羡煞旁人……”
“……”常彧的脸一僵,他收起笑眯眯地模样,幽幽地望着云淡风轻的姚知微,皮笑肉不笑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姚知微没有喝,轻轻端起,又轻轻放下,目光低垂,“只是仍愿与宰相大人交好,真心实意的想为大人出个主意。”
常彧点头:“老臣,洗耳恭听。”
……
姚知微从常府出来时,艳阳高照。她自随从手中接过缰绳,慢悠悠地由着胯|下枣红色骏马,在宽阔的石板路上嘚哒嘚哒的踏着。常宅所在的长宁街,两侧种着的翠柳。碧绿的丝绦在微风中轻摇,隐于枝叶间的黄鹂婉转鸣啼,歌唱它们在春日里的欢喜。
“殿下。”待马儿拐过长宁街,早候在此处的张庸朝着马上神色淡然的姚知微欠身道,“属下查清楚了,那天被打的举子,正是江南与林家有旧的那位。准确来说,他同宫里那位林婕妤,是……”
“……”姚知微挽缰的手一紧。
有些话不必说全,聪明之人,自然懂句后未尽之意。她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浮上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张庸低着头,只听见熟悉的声音掷地,平淡的语气中有难以察觉的起伏:“那人在哪?”
“回殿下,在宣阳坊的悦来客栈。”
缰绳收得太紧,马儿难受的嘶鸣一声。姚知微回过神来,松了松手中的缰绳,脑海里打马而去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姚知微跟林婕妤的事,几乎没有外人知晓。但张庸作为她的心腹,受命在各地安插眼线,收集情报,自然能嗅着一些不一般的味道。所以姚知微不说,他也猜得到。
张庸斟酌着开口:“殿下,不如去会会?”
“不去。”姚知微斩钉截铁。
对于昔日林澈拒绝她时,不假思索便说出的理由,她是有些怀疑的。是谎言,还是真相?答案如何,于如今的她而言,并不重要了。对方曾经喜欢什么样的人,自己又是否真的输给了她那竹马,都是过去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即使她姚知微要做马,也得做千里驹才是。无论是她与生俱来的高傲,还是姚家人那刻入骨血的矜持,都不许她囿于过去。没有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总是要向前看的。
“王府收拾的如何了?”驱走心头骤然而生的念头,姚知微阖目,平静地开口。
张庸颔首:“万事俱备,恭候殿下亲临。”
……
这两日姚知微出宫办事,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殷姒只有在将近子时她回宫歇息时,才能跟姚知微打上照面。她如往常一样,沐浴后守着橘色的灯火,静待姚知微回来。尽管姚知微说过她不必等,但她仍然忍住困意候在外面。
殷姒怕黑,更怕不喜欢一个人睡。早在父母接连亡故后,她就开始害怕起漫无边际的黑夜来。无数个孤枕难眠的日子里,被衾下的一针一线中,都浸满了数不清的泪。寄人篱下的孤苦,前途未卜的迷茫……
她曾六神无主地活了许多年,一朝重生,却仍旧免不了在生活的泥沼里挣扎。姚知微,是她改变命运的分水岭,亦是她摆脱“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等骂名唯一的希望。只是……
只是她们这数日来,虽说一直同床共寝,但是姚知微再未碰她一下。明明那晚温存前,她隔着氤氲的水汽,在对方明亮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欲|望。那感觉是清晰而真实的,在姚知微灼热的喘|息和温暖的体温下,被淋漓尽致的表现。
再反观如今……
是逢场作戏一般的敷衍。
人人都知道向皇帝姚知微求了她,藏着她,宠着她。贵妃赏赐蜀王的珠玉琳琅,全戴在了她的头上。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即使她闭门不出,也能清思殿婢女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一点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