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新欢(四)
第040章新欢(四)
“殷侍郎,我奉蜀王殿下的命令,前来接殷姑娘入宫。”张庸朝着殷于慎轻轻一揖,不卑不亢道,“劳烦大人行个方便,叫下官早些回去交差。”
殷于慎带笑的脸一僵,不过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他瞪了一眼身侧目瞪口呆的儿子,转过身来,谦和道:“大人稍等,估摸着这会儿,下官那侄女正在午憩。大人不若稍坐片刻,待犬子先去看看。”
“不敢。”张庸拱手谢,顿了顿又道,“有劳。”
“大人坐。”殷于慎随和地笑笑,而后对吩咐殷重道,“去看看你妹妹起了没,叫她准备一下,跟张大人回去。”
殷重还没有从蜀王遣使来要人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位大人。张庸绯服银绶,衣冠楚楚,虽然蓄着长须,但眉目间自有一股风流。若是他手中要是有一把鹅毛扇,便是端着架子装作孔明,殷重也信。
蜀中富庶一说,在姚虞一朝已成为历史。这么多年来,剑南的战火虽然不大,但兵燹常起,已是千疮百孔之地。狼烟四起后的山水,还能养出这样儒雅的读书人么?
见殷重不动,殷于慎沉声又唤:“重儿?”
殷重这才回过神来,忙连连点头,对张庸轻揖道:“大人稍待片刻,我这就去……”
话落,殷重便匆匆去了。
见他步乏凌乱,张庸垂眸,疑惑地开口:“殷侍郎,令公子为何见了下官,这么慌里慌张?难不成殷姑娘在府上,出了什么事?您可是知道的,她昨日才回府。”
殷于慎此时,背后亦是汗涔涔的一片。他想不明白,为何姚知微的心这么急迫。她昨日上午刚讨了陛下的旨意去,今儿下午就差人来接殷姒。
儿子殷重中午方跟自己坦白,他在殷姒饭菜上做的手脚。尽管殷姒所食不过三顿,但女孩子娇生惯养的,身子骨是真说不好。这节骨眼上,殷姒要是生了什么病,那照顾不周的罪名扣上他的头,他就是有口也难言。
想起他今日站在含元殿外,听着宣旨太监那刺耳的公鸭嗓中读出的圣意。大意是,姚知微仍为蜀王,续兼剑南节度使一职,一道诸事,皆可便宜,许以先斩后奏之权。又云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春彩三万匹外加京畿外良田两千亩等等。
这样的富贵与权力,是姚知微以七年剑南戎马生涯换来的。对大虞来讲,蜀王的这份奖赏来得不算轻易,也不为过。她得到的一切,是实打实的功勋所累,不容置喙文武百官,也没有什么令人质疑的余地。
放眼如今的诸位皇嗣,无论是哪一位,都没有姚知微现在的成就。她这样被皇帝厚待,在今朝,简直可以说是“宠命优渥,举世无双”。就连废太子生前,也没有这种待遇。姚元睿如此看重她,倒叫他这昔日落井下石才爬上来的臣子惴惴不安了……
蜀王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张庸又是蜀王眼中的红人。所以,即便对方充其量就是个从四品,他也不敢怠慢。听他这样问,殷于慎只得赔笑道:“怎么会?蜀王殿下能看上殷姒,是殷家和殷姒的福气。自昨日得了旨意,下官就把她当做蜀王殿下的人看,哪敢轻慢?”
想起姚知的嘱咐,本该儒雅守礼的张庸也不客气,冷冷道:“大人心里清楚就好,蜀王殿下如今不仅仅是亲王,更是实打实的朝廷大员。殿下现在得陛下看重,将来更是要镇守一方。便是诸位皇子,都得避其锋芒。毕竟东宫未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大人聪明,想来一定明白下官的意思。”
“是、是,”对方趾高气昂,殷于慎却不叠点头。恰好侍女送茶上来,他忙起身,亲自捧了送至张庸面前,唯唯诺诺道:“这个下官自然明白,只是……七年前下官不懂事,恐开罪了蜀王殿下。不知殿下她,会不会放在心上?”
张庸眼皮也不掀一下,自殷于慎手中接过茶。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垂眼一看,见翠绿的瓷盏中汤色皆正。轻轻抿上一口,确是好茶。
待做足了轻慢的声势,张庸才擡起头来,正眼看着殷于慎,哂笑道:“大人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满打满算,也才跟殿下七年。这过往之事,殿下从未谈及。殿下每日所思所想,无一不是剑南的琐事和陛下的心事。”
“殿下来时说,大人与她都为人臣子,为陛下分忧即可。至于私底下的恩怨,那都不重要。过去了,也就罢了。”
殷于慎松了口气,拱手道:“殿下心胸宽广,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庸撂下茶盏,淡淡一笑。他抚了一把自己的黑须,定睛望向殷于慎,平静道:“这四海之内,殿下的胸襟只逊色于陛下。陛下虚怀若谷,殿下虽只承陛下的十之一二,也能藏污纳垢……”
殷姒的小院不远,殷重一路小跑,赶到桃居时,已气喘吁吁。春桃趁着殷姒睡觉,跑到院中躲懒。这春光烂漫,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眯着眼,睡在晴日里摆出供殷姒休息的矮榻上,好不惬意。
忽闻脚步声和粗喘,她忙起身。隔着灼目乱红,春桃看见了殷重,掐着腰站在门口。她即刻擡手捋了捋鬓边散发,迎上去,抛起了眼波:“公子,您怎么来了?”
殷重平复着呼吸,断断续续地咬着字:“殷……殷姒呢?午膳她……她都……都用了吗?”
春桃点了点头,笑嘻嘻道:“公子的吩咐,奴婢没有不尽心的。昨天的晚膳和今儿的早膳、午膳,奴婢都按公子的吩咐,监督她用完了。您吩咐兑进去的药粉,也下到了吃喝里。她要穿用的衣物,也处理过了。奴婢替公子办事这么多年,公子还不放心吗?”
“你……”殷重指着春桃的鼻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春桃不明所以,邀功一般道:“公子,殷姑娘睡了一个时辰都没醒。想来是您的药起了效,这会发着高热呢!”
“坏了!”殷重闻言,顾不得男女之防,越过春桃,一股脑地冲进了殷姒的闺房。
只见床边的粉幔已拉开了一半,殷姒一手昏沉沉地头,一手撑在褥子上,脚下趿着绣鞋,还未站起。三千青丝尽散,落在白里透红的肌肤间,勾勒出欲说还休的美。
殷重这样仓促地闯进来,还是头一遭。殷姒秀眉一蹙,望着他身侧目光幽幽的春桃,不觉一顿。她拢了拢不算通透的寝衣,轻咳一声:“兄长贸然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殷重听了一愣。片刻间,他移开目光,暗道殷姒果非庸脂俗粉。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若不是殷家留她有大用,将她藏在家中这么久,自己口风也紧,没让她公开露过面,家中恐不太平。要是让那些“泛泛之辈”知道了殷姒姿色,指不定她去年及笄时,殷家得修几条门槛。
可惜,好端端的一个殷姒,怎么被蜀王给截胡了?
害殷家多年的谋划胎死腹中不说,竟是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
思及此,殷重心情沉重。擡眼,看到殷姒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他又有些心虚。虽然殷姒现在不至于让人一眼就看出病怏怏的感觉,但她潮红的面色仍有些突兀。姚知微昨日才见过她,想来不好糊弄。好在药刚开始下,还有补救的余地,还是忍痛先送走这尊大佛吧……
殷重收拾了心情,若无其事道:“蜀王殿下派人来接你,就在前厅。你快收拾一下,跟蜀王的人进宫。”
头昏脑热的殷姒点了点头,轻轻应了声:“是……”
姚知微说话算话,这就派人来接她了。
见她点头,殷重心里倒是有些不舒服。殷姒在他家住了六年,虽说没能锦衣玉食的养着,好歹也没有缺她什么。六年来,殷姒的吃穿用度,比他前年得了痨病不幸去世的的亲娘都要好。本指着她攀龙附凤,这下好了,还没来得及攫取果实,树都成人家的了。
眼下蜀王虽然炙手可热,可她终归是个女子。不然,殷姒跟了她,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姚知微要是皇子,能不能活到今日也难说。可一个漂亮女人跟了另一个漂亮的女人,能成什么事呢?
“殷姒。”殷重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临了不忘提醒她,“养育之恩大于天,你不要忘了叔父他们走后,是谁让你平安无忧地长大。殷家给你的一切,都是殷家最好的,你要懂得知恩图报。”
“蜀王殿下一介女流,跟了她你什么都没有。”
“听兄长一句劝,找时间跟蜀王说开,叫她放了你。相夫教子,才是女子该做的事。”
“蜀王好色,她能因为你年轻的姿色喜欢你一时,却绝不可能喜欢你一世。跟了她,你的名声会同她一样烂。”
“她是皇女,无人敢当面言其是非。可你无依无靠,将来该怎么办呢?”
殷重说着说着,还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他负手叹道:“你若是跟了蜀王,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