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新欢(一)
第037章新欢(一)
少女望向她的目光缱绻,温柔似水,潋滟生光,极是好看。
林澈已经许多日子没有见过这样的姚知微了。
都说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亲眼瞧着姚知微平白承受了这样大的变故,林澈的心也灼痛的厉害。她知道,姚知微所经历的事,足以击溃意志稍微软弱一点的成年人。而姚知微,还只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
便是皇家子嗣生来就有凉薄的天性,可身为人,骨子里也该有些血脉相连的亲情才是。姚元睿是个怎样的皇帝林澈不置可否,但在她看来,对方绝非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冷漠自私与无情无义两个词,被他演绎得活灵活现。
不然,于情爱一事懵懵懂懂的姚知微,怎会说出令她这种哭笑不得的话?
林澈明眸一敛,心疼地望着姚知微,柔柔的语气中满是怜惜:“知微,世间既然有薄幸的男儿,也会有深情的丈夫。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原谅陛下的所作所为,但不能因此罪及无辜。”
“你可以喜欢我,但不能心悦我。”
姚知微不明所以:“为什么不能?”
林澈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因为殿下身负重任,此去经年,须卧薪尝胆,以待来日振翅,好为你枉死的至亲翻案正名。”
“我知道,我不会忘。”姚知微的目光陡然转深,像是浸入夜的寒潭,水面上只依稀存着丁点云隙露下的光。她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温婉姝静的女子,怀着难以自抑的欢喜,吹散心湖上朦胧的雾,再次表明心迹:“那是我的事,林虚白。”
她眼神清明,语气诚恳:“我如今只想问你,我心悦你,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你在山上长大,不见俗世,怎么懂得什么是爱?”林澈哭笑不得,擡手想去揉姚知微的发顶,却被那病中仍旧敏捷的人儿躲了去。
“我会知道的。”姚知微想也不想,她这几日早已深思熟虑,“我知道了以后,还是会心悦你。林虚白,你明白吗?”
林虚白,你明白吗?
林澈,你明白她的意思吗?
晚秋更深露重,拨灯不可续昼。
对上这样一双灿然的眸,孩童一般清澈如许的目光,林澈一时间屏住了呼吸。时间是良药,只要饮得足够久,什么都会淡忘。就如她一般,早忘了那夜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记得她们起了争执,不欢而散。
不欢的不是她,讨要说法的也不是她,而是上一刻还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女。可惜,眨眼间,那闪着琥珀色光泽的凤眸里,就失去了仅存的光彩。乌云既能蔽日,自然也能遮住月亮。
“小姐……”冬梅性直爽朗,为人粗中有细。见姚知微离去时,面色阴沉,脚步匆匆,不由心头一跳,忙赶了过来。发觉自家主子脸上浮着一抹虚笑,担惊受怕地奔上前:“您没事吧?蜀王殿下有没有冲撞您?”
她不知道姚知微与林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曾为了对方衣不解带的小姐,在姚知微要将要离宫赴蜀留宿宫中的最后一日,同她分开了。
为了照顾生病的姚知微,她们二人和衣而眠了半月。感情日笃,好得胜过世家里的亲生姊妹。可两人却在那晚,分床而睡。
冬梅猜二人是怕别离伤情人久悲,所以才不做郑重的告别。她守在林澈的内寝,知道谁在蜀王离开后,于夜深人静时翻来覆去。她想着,两人间到底是存了遗憾。而蜀王回宫久不来见,也坐实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思念之苦。林澈得了对方的消息,又半日做什么都兴致缺缺。于是,她擅自做主,好让她们提前相见。
没想到……
这是弄巧成拙了吗?
“小姐?”
“小姐……”
她一连喊了数声,林澈才回过神来,怅然若失道:“我没事,回去吧。”
冬梅点点头,不敢多问,无意间瞥见林澈两手空空,却不得不开口问:“小姐,你的箫呢?”
林澈垂眸,这才发觉竹箫不知何时脱手,她喃喃道:“是啊……”
“我的……箫呢?”
“许是落在亭子里……”地上空无一物,冬梅着急忙慌地跑进亭子。
果不其然,制作精巧的竹箫,静静地躺在石板上。冬梅弯腰拾起,拿出帕子擦了擦箫管上沾染的毫灰,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林澈身旁。
她将竹箫双手捧到林澈眼前,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失而复得了。”
“失而复得……”林澈垂眼,声音有些抖,“情……能失而复得吗?”
她以为对方少不经事,对她没来由的一往情深,不过是一种走投无路的寄托。可如今看来,倒像是动了真格。京城里是否流言四起林澈不知道,宫里的闲言碎语她听得也不多。可姚知微在她面前向来是说到做到,容不得她不信。
林澈的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哪怕冬梅站在她面前,也听不真切。她只当林澈“情”前漏了“友”,略一思忖,安慰她道:“小姐对殿下一片真心,奴婢看在眼里。纵使隔了七载光阴,这思念也当如美酒,愈久愈醇。”
“殿下现在对您生分,许是因着您当初没有亲自送她出丹凤门。不过,您把她视作亲妹妹,她把您视作亲姐姐,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
冬梅一心想着二人的不愉快,是由离别不想送引发的,于是耐心劝和着林澈:“小姐,这宫里除了淑妃娘娘,您算殿下唯二的挂念。纵使殿下冷脸,也不过是故意在您这耍小孩子脾气,跟您怄气罢了。殿下早熟通透,如今的个子都跟晋王、齐王相差无几了,哪会长久跟您闹呢?”
“怄气……”林澈缓缓伸出手,从冬梅手中拿过那根竹箫。
玉指轻移,落到那那雕刻精美的玉屏箫上。此箫取西山朝元阁后那上等的紫竹为材,其身笔直修长。箫身上,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凤凰与竹子自然生长的纹路浑然一体。
凤凰乃神鸟,非练实不食,非梧桐不息。
想取这样的美意做一根完美的箫,是极其不易的。姚知微在朝元阁上住了十二年,亲手植种了竹林一大片,也只寻出那么两根,做了一雄一雌两管箫。她把其中一根送给了林澈,另一根自己离开时带走了。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太液池畔。等到回了宫,在凌云的安排下沐浴更衣,赶在子时前躺上了床,脑海里也全是那凄清哀婉的《关山月》之调,挥之不去。
凌云见她早早就寝,从回来到现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想问却不敢开口。她留了心,替姚知微多吹灭两根蜡烛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姚知微尚没有做好与林澈相见的准备,她忘不了七年前那个伤心的夜。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在临行前做出的重大决定,却被那人轻飘飘的否决……
林澈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面带浅笑地望着她,以温柔的语气对她进行凌迟:“我明白。”
听她这样说,姚知微黯然眼中光芒一盛。可她眼中的光,就像一闪而过的流星,不过现世片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林澈没有适可而止,她还在说,语气平和而坚定:“我明白,你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
“我会长大的……”姚知微少见地拧起了眉,眼底有错愕和惊诧浮出。她没有想到,林澈会如此曲解她的意思,心里难免生起了微弱的火:“林虚白,你不该总把我当做一个孩子……”
林澈摇了摇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知为何,对上那双眼,姚知微呼吸一滞。紧接着,她脑子里没来由的蹦出了《韩非子|内储》中的一句话:“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故人多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