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谁同(二)
第026章谁同(二)
殷姒深感软弱而无助,头好似重若千钧,怎么也擡不起来。姚知微察觉到她说异常,对姚元睿解释道:“父皇,殷姒姑娘被儿臣选中,情绪激动。想来,是不大愿意的。”
姚元睿正欲开口,殷姒猛然擡起头来,出声道:“没有!”
她终于鼓起勇气,擡起头来,望向端坐于上首的君王。姚元睿跟她记忆中逃难时的模样比起来,要庄重许多。
他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面目狰狞的团龙。嵌着一颗硕大东珠的金冠,一丝不茍地束起灰白的发丝。眼窝刚随着年纪的不断增大而下陷,尾部堆起一层细小的皱纹。他坐的端正,面上带笑,倒真有几分仁君的模样。
姚元睿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吸引了目光,于是自然地调转目光,打量起擡起头来的殷姒。
少女眉眼间仍存青涩,眉未描黛,唇不涂脂,有一种年青的自然美。生得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自带五分欲说还休的妩媚。发育良好的胸脯,有着胜于同龄人的丰满。起伏的线条,倒是令姚元睿有些手痒。
姚元睿满意地点头,姚知微的眼光不错。这殷姒,鼻梁高挺,朱唇饱满,明眸皓齿,身姿婀娜。如果说方才的彭沅叫他耳目一新,那么殷姒足以令他过目不忘。
不过,也只是记住罢了。唯有他宠爱的贵妃王贞,能叫他念念不忘,食髓知味。所谓美人,除却身段、容貌、声音之美外,更要有经久日深的风韵才是……
见姚元睿目不转睛地盯着殷姒,姚知微适时开口,提醒道:“父皇,儿臣的眼光如何。比起父皇,总归不算差吧?”
“哪里叫差?简直好的不得了!”姚知载亦看得痴了,全然忘记之前的不愉快和对彭沅的承诺。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殷姒姑娘之美,本王毫不夸张地说一句。在诸家人子中,姑娘之美,当一骑绝尘。”
姑娘之美,当一骑绝尘……
尘封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人英俊的模样和爽朗的声音,用面前的男子逐渐重合……
天潢贵胄开了尊口,在人群中一眼相中了她。他对着姗姗来迟的帝妃,痴情的模样令殷姒动容:“父皇、母妃,儿臣心有所属,愿娶殷姒姑娘为正妃。”
姚元睿疑惑不解,王贵妃却压抑着怒火,沉声问:“哦?不知我儿,看上了哪家的千金呢?”
“吏部侍郎的侄女,殷姒。”
“吏部侍郎?”王贵妃听了直皱眉。
这样的家世,也配做她的儿媳?
晋王是她唯一的儿子,今储位空悬,她圣眷正隆。家族有意相扶,朝臣接连表态。皇帝如今只有三子留京,可一争太子之位,她的儿子姚知载就是其一。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于她娘儿俩,可谓近在眼前。
皇帝多疑,不可能再册皇后。她王贞这一辈子再受宠,也只能屈居死人之下,做个风光的贵妃。但再风光,到头来也是帝王的妾室,不是正妻。那一国之母的位置,天下女子又有几人不眼馋呢?
她要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自己做那名正言顺的太后。所以,姚知载要娶王妃,就得娶世家大族的女儿。以姻亲巩固地位,图谋储贰之缺。
“谁叫殷姒?”王贵妃波澜不惊地开口。
第一次见这样尊贵的人,她紧张的不敢擡头。王贵妃掷地有声的话语,更是叫她擡不起头。姚知载欣喜地走到她面前,温柔道:“在诸家人子中,殷姑娘之美,当一骑绝尘。何必羞怯,来,见过本王的父皇、母妃。”
父皇、母妃……
对她一见倾心的是他,同她载明鸳谱的是他,亲手斩断她对他三千情丝的还是他。是他,是尊贵的晋王殿下,是这位名叫姚知载的男子!
心中掀起一层高过一层的怒涛,狂风在肆无忌惮地嘶吼,叫嚣着这命运的冷漠。殷姒咬牙切齿,一语不发,生怕叫人看出什么异常来。姚知微熟悉她隽秀眉眼间的隐忍,压下心中的好奇,试图开口引开某些人虎狼一样的目光。
“父皇,既然殷姒姑娘愿意,儿臣便斗胆,请父皇将殷姒姑娘指给儿臣。”姚知微的声音清泠,如泉水激石、金石相错,有一种抚慰人心的能力。
“不可!”姚知载见了殷姒的模样,早就情不自禁了。听姚知微这番话,哪里还坐得住,他当即站起来:“父皇,皇姐是姑娘家,殷姒也是姑娘家,将她指给皇姐能有什么用呢?”
“一不能助我姚家开枝散叶,二来有辱皇姐与皇室声誉的嫌疑。”姚知载朝主位上的姚元睿一拜,道,“何况儿臣对殷姒姑娘一见钟情,恳求父皇成人之美!”
“载儿!”王贵妃的右眼皮自来时便突突直跳,直到现在。果然,自己这偶尔犯蠢的儿子开始靠不住了。姚知载这反话,引得她厉色斥道:“你的婚姻不是儿戏,民间娶妻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可口出妄言?”
“你皇姐为朝廷戎马倥偬,在剑南艰苦之地待了七年。如今,她替你父皇平定巴蜀之地,战功赫赫。知微作为功臣好容易回京一趟,欲求一家人子红袖添香,有什么过分的?”
“你岂敢不论长幼,言你姐姐的是非?”
王贞疾声厉色,一顿训斥,让原本信心满满的姚知载如遭当头棒喝。姚元睿的缄默和姚知微投来的冷眼,亦叫他心中犯怵。可一想起殷姒那因紧张而楚楚可怜的模样,活脱脱一受惊的幼兽,撩拨着他这善人的心弦,姚知载便不愿就此罢休。
他贼心不死,但气势却弱了许多:“母妃何必动怒,儿臣又未说要娶殷姑娘做王妃。娶妻娶贤的道理,儿臣晓得。父皇此次为儿臣等人选妃,也不是只册王妃。便是府中侧妃,也是虚位以待。”
“……”姚知礼面无表情地听着,只觉得脏了自己的耳朵。
世上竟有如此不知廉耻的男人!前脚与彭沅相约赏景,后脚便当着父母姐弟的面,说自己对另一人一见钟情。这般容易陷于情爱、坦诚且自信的男子,世上怕是不多见了……
姚知微一语不发,她的沉默就是最鲜明的态度。
对于晋王姚知载的蠢笨,她如今算是见识到了。来之前,日后还在想要帮扶谁做这储君之位,才好事成之后拉他下来。
齐王姚知礼是母妃的弟弟,与她有旧情,如非必须,她不愿以他为棋。吴王姚知诲资质平庸,但为人好学,除了出身不好这一大缺点难以弥补外,并无什么不足。且支持他的官员多来自寒门,科举入仕,位卑权轻,好对付。晋王姚知载,其母与姚元睿沆瀣一气,扳倒了陈家。母子二人同老皇帝一样,都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
入京之前,姚知微思来想去,也没能下定决心暗中“投靠”谁。毕竟,姚元睿力主朝中局势平衡、集权于己,迟迟不肯立太子。这给了文武百官结党营私的理由,也给了她打破僵局的机会。
年过半百的姚元睿,早就不是当初克己自律、胸怀大志的天子了。权力腐蚀了人心,他如今,只是因私废公、贪恋权势的昏君。靠着历代先君的努力和自己前期的勤恳,他已经过了七年骄奢放逸的生活。姚知微相信,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朝廷总会在他手中朽烂。
而自己,则趁这些日子,养精蓄锐、伺机而动,时不时在朝廷党派争斗中推波助澜即可。到时姚元睿一倒,朝野上下人心不齐。她趁虚而入,以武制乱,再徐徐图之。到时这天下,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所以,听到姚知载这样说,姚知微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不过她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姚元睿一时也没能看出她的态度来。不过,既然姚知微开口向他讨要殷姒,他便会给。
在姚元睿看来,姚知微这样自毁名声,是在跟他示弱,也是在表示对他的忠心。作为自己法外开恩留下的陈氏骨肉,姚知微此举无疑是做出了与至高无上的皇权一刀两断的举动。
一来她是女子,无法争储;二来威名正盛,主动自污。这等于向姚元睿证明,她姚知微没有忤逆他这个父皇的反心。即便是她手中有一封地之实权,也会为其驱策,忠心不二。
毕竟,姚知微母族无人,一旦名声臭了,她在朝中是站不住脚的。就算把剑南那乱了多年的地仍旧丢给她经营,日后她也难以在国中翻出什么水花来。因为男女之别是世人无法逾越的天堑,是无形的镣铐,是天然的枷锁,几乎会桎梏弱势一方,直到死亡……
姚元睿愿意接受姚知微的示弱,他甚至觉得,剑南一道既然能被她平定,那么继续交给她治理也无不妥。不然,权力给了亲信,亲信也可能暗中转投某位皇子。生老病死不可逆转,谁都怕他突然崩殂,连他自己也怕天有不测风云。
想到这,姚元睿对殷姒姿容之美的那一点不舍也泯然了,他正色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既已答应了你皇姐,那自然是按你皇姐的意思来。”
“何况你皇姐孤身在外,七年披肝沥胆,平定剑南,为大虞劳苦功高。她难得向朕要恩典,朕焉能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