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我们都遵从了内心的选择
吃完饭，项东心事重重的回到了住处，照例没进卧室，直接去了书房。
走出肖医生家里的江波也和肖医生一样在回忆往事。往日他去肖医生家里，并没闻到香火的味道，今天过去，在肖医生儿子的卧室方向，传出来一股香火的味道。今天，可能是关于这个少年的什么节日。他想起来几年前，他感谢肖医生的救命之恩时，肖医生告诉他：“孩子，你不要感谢我救了你的命，这是医生的天职；相反，是你拯救了我们老两口。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和他爸不一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他的思绪也回到了7年前。
被救回来的江波身上并没有证明身份的证件。不过他醒来的时候，福利院的王院长已经守在病床前了。原来到了晚上江波还没回去，院里着急了，循着他上学的路一路找出去，得知了情况，吓得赶紧跑到了医院。
睁开眼睛的江波不仅看到了王院长，还见到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慈祥的医生站在他的身后正专心的看着他。
“醒了！醒了！孩子醒了！”王院长激动地说。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医生的声音有点颤抖。
“孩子，你受苦了。”王院长拉着江波的手颤巍巍的说。
经他的手管理的孩子太多了，有送来的，有带走的。这些孩子在王院长眼里都是可怜又可爱的，被遗弃的孩子本来就是弱势群体，他不期盼他们各个有所作为，成为国家栋梁之材，只希望他们健康长大，享受和别的孩子一样平等的关怀和爱。此刻，他教育出来的孩子中居然有一个人差点失去自己宝贵的生命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感觉心疼也欣慰。
江波此刻说话困难，他却尽力对着王院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王院长的眼睛立刻湿润了，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扭头抹干了眼泪。想到后面还站着陈昌奇院长，马上站起来介绍：“孩子，车祸后肖医生在路上救了你送来医院，现在肖医生正忙着。当时，你的伤势很重，是陈院长亲自做手术，这才救了你。”
江波努力转着眼睛，看向陈院长。陈院长摘下了口罩，笑着看着他。江波愣了，为什么陈院长这张脸似曾相识？慈爱的笑容太熟悉了，却一下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愣了片刻，他想要对陈院长说句：“谢谢。”可是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浑身插满了管子，身上麻药劲儿还没过。
陈院长见他愣神儿，心里更加确定了。知道此刻不是说正事儿的时候，就温和的说：“孩子，你被车撞到路边，被甩出去的力度太大，后背被利器割伤，差点碰到心脏。所以，需要在医院卧床养一段日子。不过不用担心，不用多久，你就可以稍微活动了。这段时间，你得静养，自己不能随便用力。我会每天过来看你，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跟我说。”
江波微微点头，又尽力露出微笑。陈院长见他这么懂事，心中叹了一口气。安抚他静养，给他盖好被子，让他继续睡一会儿，就先出了病房。
此前，得知舍命救人的孩子家长是福利院院长的时候，陈院长就特意与他见了一面。知道孩子的名字叫江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是真的。原来要给这孩子输血的时候，他就有几分疑惑，自己丢失的外甥也是到了这个年纪。
当时只是念头一动，就立刻收回来专注在手术上，手术完盯着孩子这张综合了姐姐和姐夫特征的脸，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怀疑，直到见到王院长。
回到办公室的陈院长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没有立刻给姐姐打电话让他们过来s市认亲，想起往事，姐姐因为外甥丢了，心疼的差点疯了，姐夫更是大病一场，差点没撒手人寰。如今，这孩子近在眼前，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当初，江波的外婆病重，远嫁到北方的母亲陈昌茹带着年纪稍大的姐姐江心澜连夜坐车赶了过来。没过几天，外婆离开了人世。江波的爸爸没想到事情这么突然，带上江波就忙着往那边赶，却不想出了火车站，把孩子丢了。
一夜之间失去母亲、丢失儿子的陈昌茹，得了失心疯。为了救治妻子，寻找儿子，江波的父亲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
想到这里，陈院长不忍心再回忆下去。今天，老天突然用这种方式把这孩子送到自己面前，他才发现，缘分这东西真是难预料。循着线索找了那么多年，白白花了那么多钱，翻遍了大江南北，孩子却一直近在眼前！
江波年轻，身体恢复的很快。陈院长和肖医生每天都会来看他。
这天晚上，肖医生下了班又来看他。
肖医生跟往常一样，往江波床边的小凳子上一坐，给他削好一个大苹果，削成小块，一个个叉起来，送到江波嘴里吃。江波只喊她肖姨，肖医生更愿意听到江波这么喊她。
这些天，江波已经习惯了肖姨的陪伴。哪怕自己能动手吃了，见肖姨不给他自己动手，就安心地张口等着投喂。
肖医生40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很多白发。之前看她，眼睛有着与她年纪不匹配的苍老浑浊，这些天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他们俩闲聊许久，都是说些江波上学和院里有趣地事情，不知道今天怎么了，肖医生终于还是问他了：“孩子，你知道吗？直到今天，你救下的那个年轻人，也没来过医院看你！”说完后，脸色凝重。
江波知道，那个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哪个医院，肇事司机除了去医院缴费，都还经常拎着水果来病房看望，被救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中国有句古语叫：大恩如大仇。当一个人对他的恩情太大，而这个得到恩情的人暂时或者永久都无以为报的时候，他就会对这个对他施恩的人避之唯恐不及。想到这里，他坦然一笑，正琢磨着应该如何说的时候，肖医生又说话了。
“如果你当初知道自己救的人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还会选择救他吗？”肖医生见这老实孩子并不说话，继续说，仿佛问他，但是语气又好像并没有要他回答。
江波想起来前几天听到的关于肖医生的事，他对肖医生说：“肖姨，你听过大恩如大仇这句话吗？”然后，他用自己知道的有限例子，详细的跟肖医生解释他对这句话的理解。
江波见肖医生听的入神，又对肖医生说：“这是我们现在分析，那个被救的人为什么选择不来。当然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对。”肖医生听他说完，无奈的笑了。
江波继续回答她第二个问题：“其实那一刹那，怎么想的了这么多？我只知道有条人命摆在我面前，我做些什么，他就可能得救了，我什么都不做，就会眼睁睁的看着这条人命没有了。”
他咽了口唾沫，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没有出手，那条人命真的消失在他眼前。他坦诚的说：“如果这个人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也没有办法。我只能管得了我自己，我管不了别人。我知道，如果我见死不救，我一定会愧疚一辈子，至于他事后选择忘恩负义，那是他的选择。我相信没有人愿意主动忘恩负义，可能是他现在真的觉得无以为报吧？如果以后他有幡然悔悟的一瞬间，他要背负的东西，比我现在受的苦多。但是，车祸发生那时候，太紧急了。我管不了那么多。”说完，他看着肖医生，咧嘴笑了。
一个17岁的少年，能说出如此话语，一定是发自真心。
肖医生握着他的手，也会心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的流下来了。儿子走了半年，她除了见到儿子泡的发白的尸体时，哭的撕心裂肺，此后再没掉过一滴眼泪。后来她做了一系列事情，都没办法对儿子的死释怀，如今她从这个少年口中，得知了可能也是当时自己儿子的想法，心中一下释然了。越想越伤心，她此时特别想对儿子说：“妈妈终于理解你了！”可是却不知道怎么说。一下子，哭的更抑制不住了。
江波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心里还以为她在心疼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赶忙伸手要给她擦眼泪，嘴里还一直不住的安慰着：“肖姨，你别难过！我不疼了，你看我这不是都快好了吗？我都能吃这么多东西了，我会好的更快的，你别难过啊……”
肖医生一边擦眼泪，一边仿佛听到了儿子对自己的安慰。她努力笑了一下，口中说不出话，攥着江波的手，连连拍了几下，终于哽咽的连连“嗯嗯”了两声。安慰江波说：“肖姨没事，肖姨知道你这么想，是打心眼里高兴的，有些事终于想通了，放下了！放下了！”
江波也赶紧用力攥着肖医生的手，这画面真像一幅母子情深。
离开医院回家的路上，肖医生想啊：儿子当时的想法也一定和江波刚才说的一样，他只是遵从了内心。至于，事后他舍命救的那些人选择不承认，甚至还说：又不是他们逼他下去救孩子？他自己没有量力而为导致遇难，难道是他们的责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之前听到这些话，她深深为儿子的死感觉不值。她认为人固有一死，大丈夫死得其所。可为了救这样的人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让这个社会多了几分凉薄。这世间，自私自利的人越多，国家的未来越黯淡。
如今她不这么想了，当初自己的儿子，他跳下水去救那落水的四个孩子，不就是因为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吗？他体力不支，岸上的大人或许是自私，只关心自己被救上来的孩子；或许是大意，没有注意他体力耗尽。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自己的儿子终于把孩子全部托举上来，自己却又沉下去了。或许那些人当时就是真的没有办法，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看着水流湍急，也无能为力。
不论他们怎么想，儿子做了遵从内心的事，这就够了。也许上天安排自己遇见江波这孩子，就是想要借他的口，传达儿子不能对自己说的话。
陈院长在肖医生走后来看望江波，听了江波对他讲刚才肖医生来过。陈院长对肖医生向来尊重，敬她为人刚直，也敬她医者仁心。他对肖医生半年前意外丧子的遭遇深感同情，作为同事，却不知道如何开解，如今看到她慢慢的在这个孩子身上打开了心结，内心十分高兴。
江波之前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今天特意问了陈院长，才得知发生在肖医生独子身上的事。
肖医生和老孟的儿子叫孟恩辉，是一个阳光朝气、开朗助人的好孩子。那天，他骑车在户外运动时，听到河道边有人大呼“救命！”。他放下单车就跑了过去，一问才得知几个孩子在河边玩耍，不慎相继落水，一共有四个。得知那个家长不会游泳，他让那家长继续喊人，自己却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
孟恩辉救上来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岸边已经多了几个遛弯的大爷，此时他已经明显感觉体力不行了。河水湍急，救援难度更大。他想要上岸，最终还是在孩子家长苦苦的哀求下又咬牙向河中游去，当第四个孩子终于被他救了回来，托举上岸的时候，岸边的人，却只顾上接应孩子，没有人拉他一把。他因为体力耗尽，被河水冲走了。
事后，消防队员赶到，在河道下游发现了他的尸体。肖医生被通知过去认领尸体的时候，警察正在给被救孩子的家长录口供，有些孩子家长声称对此事并不知情，有些更是过分，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出口伤人，声称：“又不是我们逼他下去救孩子，他自己没有量力而为导致遇难，难道是我们的责任？”虽然警察当时就大声训斥了他，可这话还是伤透了逝者家属的心。
肖医生事后没有去见他们，只是料理完儿子的丧事便大病一场，此后变得沉默寡言。她的老伴儿更是整日对着儿子的照片发呆，偷偷的喃喃自语：“小辉啊，都是爸爸不好，当初不该教你游泳！”
过了好些天，肖医生病情稍微好转，陈院长和同事们极力劝说，让她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繁忙的工作冲淡了一些她对儿子的思念，肖医生对工作依然兢兢业业、恪职尽责。只是同事和患者们都知道她仿佛变了一个人。
肖医生的老伴儿老孟，原本是一名司机，因为这件事更是把工作丢了。用人单位见他神志不清，怕出事故，说是给他提前内退了。
原本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一家子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