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我该与你好好告别
江波给楚敬慧打电话汇报自己做这件事的结果时，表示自己并没做好，枉费了她的一片心意。为此江波特意把萧蔷对他说的话重点跟楚敬慧说了一下。楚敬慧对此十分感谢，真心的跟江波说了好久的话，江波能感受到楚伯母是真心关心萧蔷，但是她跟萧蔷一样，对母女关系的增进有些有心无力，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为此江波认真的想了一下，还是真诚的建议楚敬慧跟金哲咨询一下，如果觉得这是家事，不能跟金哲说，就让金哲推荐一个农场那边专业的家庭心理医生给她。楚敬慧接受了江波的建议。
那天在湖边，江波明显感觉到关于身世的问题，萧蔷好像还有话要对他说，可是最后却没说出口，而是说起了其他的事情，大多是萧蔷小时候关于外婆的回忆。本着金哲的告诫，听她愿意说的，江波没有直接询问，而是安静的陪她一起回忆童年快乐的时光。
后来，江波去医院上班，遇见金哲，先把金哲戏弄他的仇报了，还是很正式的跟他说起正事儿，金哲解释了他才明白：人承受痛苦的能力是有限的，开始他和萧蔷讨论的话题太沉重了，萧蔷要继续说出痛苦的话题就很难，所以她需要一些开心来缓解。要想她下次说出让她觉得痛苦的话题，需要契机，因为痛苦只要发生，就会存在，没有被解决，就一直在人的情绪里。可是因为痛苦是痛苦的，所以人不能时刻去面对，为了生存下去，痛苦就被藏了起来，没有契机，不会拿出来晾晒。午夜梦回，痛苦不被意识束缚，潜意识就有可能会把它释放出来，但是那时候江波不在萧蔷身边，这份痛苦，还是得萧蔷自己承受。
当然江波也问了如何让痛苦消失，金哲的话跟以前一样：治疗！无论是自我疗愈，还是他人疗愈，都必须正视它，化解它。
心病还得心药医，萧蔷的心病在家庭关系，江波知道自己不是药，但是他一定会管。那天在湖边，他问了萧蔷恨郑娇吗？萧蔷笑了，是释然的笑，反问了江波一句：“你信因果吗？”江波愣了半晌，他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萧蔷说的话却让他记忆深刻：“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别人可以违背因果，别人可以害我们，打我们，诽谤我们，可是我们不能因此而憎恨别人。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保有一颗完整的本性和一颗清净的心。”萧蔷外婆闻惜元对小时候的萧蔷说的，她一直记得。
这就是萧蔷和郑娇不同的地方，任何问题，在萧蔷眼里都是她自身和家庭原因造成的她自身需要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而在郑娇眼里，任何问题，都是别人或者外界什么因素导致别人去伤害她，她需要证明或者去反击的问题。本质上都是缺乏安全感，可是因为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同，一个选择了攻击自己，一个选择了伤害他人。
上次金哲跟江波分析的郑娇，字字句句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江波觉得当初他没有机会好好跟辛莉告别，当辛莉成为郑娇之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有一定的责任。江波决定如果能跟郑娇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他愿意努力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划上一个不留遗憾的句号。
为了避免萧蔷日后知道这件事闹误会，江波特意先跟金哲说明了自己的心意，金哲果然支持他，并且答应他帮江波打电话约郑娇到见面地点。
次日上午，江波清早就开车来到了当初和辛莉分别的那个公园，双手插兜正在溜达，远远的看见了郑娇的身影。两个月没见，她清减了许多，江波微笑着打招呼：“你来了？”
郑娇脸上没什么表情，“嗯，你的朋友金医生给我打电话说你约我九点在这里见面。”语气很商务，但是即使是朋友转告她都愿意来，心里自然是愿意见江波的。
“我觉得当初我们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心里一直很遗憾。我不想我们之间就以上次的方式告别，更不想以后我们的相遇也带着没有好好告别的遗憾，所以我今天特意邀请你过来。我怕直接给你打电话，会引起误会，所以我特意拜托了我的朋友。”江波如是说。
郑娇不清楚江波约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只是听他朋友的语气，好像是希望跟她开诚布公的谈谈，所以她来了。听到江波说要好好告别，郑娇并没有完全弄懂他的意思，所以听他说，并没有插话。
“那边有个凉亭，视野开阔，有兴趣过去坐坐吗？”江波指着公园里唯一突起的小山包，虽然只有不远的距离，可确实是这里最开阔的地方。
郑娇没有迟疑，附和了他的提议：“好。”
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一前一后在石板路上走着。以前江波没有注意到，辛莉和他一起散步的时候从来都是无意识的落后他一步，即使上学了一起，她也在他侧后方斜着跟着他，从来不会并排跟他一起走。开始江波以为是在人贩子窝点里留下的后遗症，那时候江波要护着她，怕她被捉走，所以总是让辛莉缩在自己身后，上次金哲跟他说起辛莉的心理，他明白也可能是辛莉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自卑。
凉亭的山建造的有些突兀，所以上石阶的路窄而且陡，江波回头伸出手，“把手给我。”
郑娇有些惊讶，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放在江波宽厚的手掌中，江波轻轻一拉，郑娇轻松跨上了石阶。江波松开了手，和郑娇并排走上了台阶，一步步朝着凉亭里面走去。这期间江波自然的就像两个人小时候一路走到现在，郑娇也感觉心里开阔了很多，不知道因为在担心什么的紧绷着的心弦放松了许多。
一段距离的散步，驱散了一些秋日上午的清凉。站在凉亭举目四望，四周风景尽收眼底。远处城外的青山已经展露出层林浸染的形态，颜色开始丰富多彩，近处的古城墙灰白的颜色终年不变，却在枫叶的映衬下，少了些许沧桑，多了几分烂漫。
“秋天的景色真好。”江波发自内心的说。
郑娇“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记得小时候，你说喜欢四角枫，我说喜欢白杨树……”江波絮絮的说起来，很多细节，他居然清晰的记得。郑娇听着听着，不觉呆呆的看着江波。
一身白色裁剪合体的休闲装，裤子两侧和袖子上的黑色条纹相呼应，增添了几分活泼的朝气，很符合江波的性格特点。头发乌黑微卷，前额随意分开的发线松散的垂下来，好像一颗分开的心的形状，五官清俊，浓眉皓目，乍看上去气质儒雅，像烟柳画桥、秋水长天。可与他眉眼相对时，就会立即感受到他年轻气质里隐藏的从容、威严，还有一种敢于与天地搏一搏的不羁感。
郑娇很恍惚，这就是她从小就认识的江波，模样其实没有变化，这几年，五官只是被放大了而已。可是今天这么仔细看着，郑娇竟然觉得江波这面目有些陌生，好像她之前从来没有真正地仔细看过江波一样。但是在她心里，明明认为这个人已经刻在脑海里了。曾经的他们，欢喜时，可以一起大笑；困苦时，可以给她依靠；累了，可以让他背；生气了，可以让他哄，但是现在，这些仿佛是过去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事儿。
一切都是过去，只是她抓着回忆不肯放。
郑娇没有打断江波回忆过往，虽然她没听，但是她很喜欢此刻江波就在她身边的感觉，哪怕仅仅能够多一些时间，对她而言，也是满足的。
江波的回忆停止了，郑娇也明白，江波不可能叫她来就是为了缅怀过去，他见面就说了，他是为了好好告别！所以，铺垫再长，也终究会回到正题。
“我一直以为当初是我对你很好。我护着你，让着你。但是其实是你对我很好。因为你的出现，才让我变得勇敢、有担当，有理由坚持到我们被解救。后来也是因为有你，陪我一起长大，等到了家人来寻我们。”江波说的很慢，一字一句都落在了郑娇心里，她没想到江波会这么想。她以为江波会恨她忘恩负义，会怪她不守承诺，却从没想过江波会感谢她。他的语气那么真诚，不知道为什么，郑娇的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
“我觉得我欠你一句感谢！那么多年，你从来不和我争吵，总是默默关心我的感受，听我分享所有我的事情，但是其实我对你了解并不多，关心并不够，你对我的付出，收获并不对等。我、我还欠你一句抱歉！”江波说的依然很慢，内心深处的情感压住了他，江波不知道如何控制这情感，让它缓缓流淌，语言越来越艰涩。
不知不觉中，郑娇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说什么，喉头哽咽竟是开口都难。郑娇一直一言不发，江波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自己的道歉，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扭头看她。只见郑娇脸上泪痕未干，紧紧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嘴唇竟然咬的有些破了，斑斑血迹若隐若现。江波一下有点慌，想要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拍拍后背安抚她，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又猛然停了下来，颓然落下，他们都长大了，不是小时候了。“你怎么哭了？”江波手足无措，像做错事的孩子，“别哭了，这里风大，吹伤了脸。”
郑娇松开了牙齿，用纸巾抿去了脸上的泪痕和唇上的血迹，压抑的情感让她剧烈咳嗽了几声，江波赶忙扶着她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下。江波不知道自己说了那么多，有没有稍微解开她的心结，不敢再多说，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默默的看着她。过了许久，郑娇才缓缓开口：“我以为你这次来，又是为了萧淑怡的事情，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
“说到她，我觉得我上次见你，我做的也挺过分的。久别重逢，居然是要，要……”江波实在说不出来，是要为了她跟你索命。尴尬的舔了舔嘴唇，继续说：“我还打了项东，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你……”江波觉得现在好像不适合说这些，但是明明话题已经提到了，又避不开，“我不该那么冲动，上去就揍他，他的伤都好了吧？”说完抬眼看着郑娇。
“都好了。”郑娇见江波连提起打人，道歉的话语里，眉目之间都是坦荡，不仅羡慕，时光待他真好，从小到大，秉性不变。“你为萧淑怡出头，我一直都明白的，毕竟从小到大，她在你心里那么重要。”郑娇的语气里没有哀怨，她第一次正视这个事实。
江波知道他跟郑娇不能只是单纯的谈论两个人的事情，好好告别了。那就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需要自己回答什么，就诚实的回答她什么，毕竟从小到大，郑娇都在回避这个问题。回避，永远绕不开这个问题，还会导致心结，只有正视，哪怕痛苦，但是经历了一次痛苦，彻底解开了，以后才可能不痛。
“蔷薇姐姐确实一直在我心里都很重要，其实不仅仅是小时候她在福利院陪伴我们的那段时光温暖了我，后来她还无意中帮过我很多次，只是都是一面之缘，每天发生的事情又很多，所以我当时没有及时告诉你。”江波说。
郑娇平静了许多，“哦？你后来确实没有说过她，我以为是因为在心里太重要，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所以没有说。”
“可能也有这个原因，你知道，其实有些事情我会后知后觉，不是有意的，可能天生就是这个性格。”江波苦笑。
“你、你现在不恨我曾经要她死？”郑娇还是有些心虚。
江波沉吟了半晌，坚定的说：“说实话，以前的我肯定会恨，而且我势必为她报仇。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不应该恨。别人伤害她，我没保护好她，是我的责任。你们之间，有你们之间的因果，我不该介入。”
郑娇笑了，“其实你来，还是为了她，为了让我别继续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