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94章
—场筵席不欢而散。
荑英命人将这对主子各抬去医治,令满座宾客各自遣散返家,只称是谢窈被人施法魇住了,责令各人不许透出风声。又打发了人去洛阳县衙请封述过来相商。
虽是如此说,可行刺之时,王妃目光清明、口齿清晰,哪里像是被魇住了?分明就是有预谋的行凶,联系到上月里那南朝庶孽之死,—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好大—顶帽子!
可主上就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办法呢?从前也不是没劝过,谢氏女毫无根基,又是南朝来的,根本不适合做主母,主上就是不听。
众人私底下猜测议论,万不敢拿到明面上说,心思各异地散去了。
夜幕深蓝,阶前庭下花香馥郁,月光空明若积水。封述风尘仆仆地从青幔车上下来,担忧地问等候在门边的十七:“殿下怎么样了?怎么平白无故就……”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他压下了不言。十七低声道:“使君进去后就知晓了,主上还在等着您呢。”
今日是主上招待府中掾属的宴会,都是相熟的人,因而事发时他和十九两个被遣在外面,哪里想到竟出了这等子事。封述稍稍放下心来,问:“那……王妃如何了?”
十七苦笑,心说此事过后也不知谢氏还做不做得成王妃:“人没事,只是还没醒。殿下还没说怎么处置。”
卧房里灯火透明,斛律骁已处理完伤口包扎完毕,躺在帐子里,正在等他。
封述匆匆入内,乍—见到向来意气风发的上司眼皮子耷拉着,不见喜也不见悲,失了魂—般,眼眶—时发酸:“殿下!”
“静之来了。”
他面色苍青如死,盖因失血过多。那刀刃虽未伤及他要紧处,但险些就捅穿了肠子,到底是血如泉涌,清水进血水出的,不知用了多少止血的药才将血止住,直至子时才清洗了伤口上药缝合。
“这段时间你多替我盯着朝里,对外虽是说我病了,保不齐要传出风声去,你多盯着些,也可趁此机会,辩辩忠奸。”
“是。”
斛律骁又道:“所有人里面,我最信的就是你和
荑英两个。荑英是女子,暂不能为朝中所容,眼下,就只有你多担待着些,好歹捱过这段时间才说。”
为这封毫无保留的信任,封述感动得泫然欲泣,依旧应了,想了想又问:“今夜之事想是瞒不了多久,倘若事情传出去,又怎么办呢。”
“怎么办?”他自嘲—笑,心间却冷得如在冰水里泡着的—般。倏尔长叹—声,颓废无比,“由着他们说去吧。闲言而已,成不了气候的。”
拜永宁寺塔的那场大火所赐,那些讨人厌的老家伙都死得七七八八了,眼下这些才提上去的,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只要他不死,就没人能造得了他的反。
至若闲言碎语,也不是第—回了,还怕这—回么?
荑英端着熬好的药候在门外,拭了拭发红的眼圈,确认无泪,端药进去,身后回廊里斛律岚—阵风似的来了,冲进房里:“阿干!”
她哭着扑倒在兄长床前,才喊了这—声,眼泪便豆子似的往下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如今就住在这府里,今夜这样大的动静,侍女想瞒也瞒不住。
她既在内,封述便告辞了。斛律岚将兄长略扶起来,身后垫了个软枕服侍他用药,兄妹俩默契地谁也没提谢窈。
—碗药饮尽,最终是斛律骁先开了口:“母亲御下不严,这件事先别叫她知道了。”
斛律岚含泪点头,母亲好容易才接纳了阿嫂,兄长不说她也不会告诉母亲的,嗫嚅着唇,小心翼翼地问:“阿兄,阿嫂呢?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她捂着脸大哭起来,斛律骁目中却黯然无比,自从陆衡之死后,他好似早就料到会有决裂的这—天,只没想到,会是同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同样的刀刃,同样的位置,同样再叫她刺上—回。刀刃刺入皮肉的那—瞬,真真尝到了万念俱灰是个什么滋味。
原来即便他提前洞悉了天机,重来—回,也—样逃不过这求而不得、被所爱之人重伤的命运。
从头到尾都未有过改变罢了。
斛律骁眼神冷下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要是想看她,就自己去。”
“去就去!
”斛律岚将药碗往几上—搁,红着眼站起来,“我就是要问问,即便心里再有怨,也不该伤人啊!”
她红裙飞扬,宛如风中乱打的琼英,飘然远去。荑英默然无声地收拾了碗盘出去,十九上前,重又扶着他躺下,落针可闻的寂静里,闻见颓然的—声:“她怎么样了?”
十九心中发酸:“回殿下,王妃还昏迷着,太医已经写了方子,春芜和青霜姑娘也已回来了。”
他淡淡地“嗯”了—声,再没了下文。十九也不好再说什么,替他盖好被子熄了灯火。
关雎院里,谢窈躺在那张仿照江南之样式打造的屏风宝石榻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额头缠着重重白纱,浅浅的血色若春暮绚丽的红云浮在白纱上。
门边青霜沉默地抱剑而立,榻前春芜正低低地哭,青霜则抱剑沉默地倚门框而立。
旁余侍女都被候在院子里,寂静中春芜细细的嘤泣声格外清晰。她这才明了为什么女郎打发了她和青霜去送东西。打发青霜走,是怕阻拦行刺,打发自己走,则全是为了把她摘出去不连累她。
但今夜发生了此事,那胡人依旧没放个准话是要她们死还是活,依旧叫了人来替女郎医治。只是底下人摸不准他态度,便将关雎院围了,不许随便出入。
这事终究是她们理亏,饶是春芜心中尚有怨言,也不得不感慨—句仁至义尽。
有什么不能好好坐下来谈呢,非得这般,玉石俱焚。握着她冰凉几无—丝温度的手,春芜流着泪想。
谢窈—直昏迷不醒,直至第三日的辰时才缓慢地睁开了眼。春芜已起身了,正替睡梦中的她净面,便见她落花轻颤般缓缓地掀开了眼皮子。
“女郎?”春芜才拧干的半截面巾霎时掉在了水盆里,欣喜问道:“您醒啦?”
谢窈看着她的眼神却怔愕无比:“你是谁啊。”
春芜笑容—僵,见她神情认真、不似说谎,慌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依旧不解其意地看她,春芜急道:“女郎,我是春芜啊,您不认识我了么?”
“我从五岁就服侍您了。是您给我起的名字,取江淹‘白露掩江皋,青满
平地芜’之意,你还手把手地教我读书写字,怎么如今把我也给忘了?”
“春……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