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第140章
太极殿里烛焰炫煌,酒宴正酣,众人饮至高兴处,开始离席四处劝酒。不少大臣甚至端着酒杯,亲自下场与胡姬跳舞。
斛律骁的食案前已排满了敬酒的大臣,荑英去敬的时候,他正被大臣们围在中间,水泄不通。斛律羡亦在一旁,替他挡酒。
二人仪表洁齐,俱是一样的凌霜玉树、赏心悦目,见她过来,皆移目看来,众人亦都识趣地让开。
荑英唇角萦笑,举起鹤型的青铜爵来饮觞祝贺:“荑英恭贺殿下得胜归来,愿殿下得偿所愿,福寿绵绵。”
她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落落大方地白了杯底给他看。斛律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有了这几年在中书省、尚书台的历练,人倒是比从前从容了许多。
他原本是不大想饮酒的,看在她的面子上,倒也饮了一盅:“荑英不必多礼。”
“这些日子,也多亏了你在尚书台打理,才能确保江南前线无忧。”
这时有个宫人神色紧急地上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斛律羡认出这是兄长留在宫中的眼线,见他眸色沉静、听得认真,待人散去后,不禁问道:“阿干,怎么了?”
“没什么。”斛律骁看着大殿中央正和中书令一起跳胡旋舞的堂舅慕容烈,“是嘉福殿太妃派人过来,让我宴后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斛律羡如今已调离了禁军的岗位,在朝中担任治书侍御史一职,但基本的政治敏感却还在,酒意顿时一扫而空,怔怔地看着兄长。
荑英却面有迟疑,慢慢开口:“殿下,有一事荑英不知该言与否……”
斛律骁睨她一眼:“有关嘉福殿的太妃?”
“是。”荑英敛容正了色,“听闻,太妃近来斥巨资将城南宜寿里的那所光明寺买下了,还请来了许多高僧,说是为安阳王祈福。”
安阳王是慕容昭仪生下的先帝的遗腹子,因其年岁尚幼,为图吉利,暂未取名,只以小名“阿奴”称之。斛律骁道:“这没什么,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孩子平安顺遂。”
荑英一笑,颔首退下了。他话锋一转,又同弟弟说起了旁事:“和阿雁见过了吗?上月她来京述职,为兄可是特意吩咐了要和你见面的。”
斛律羡却赧了颜:“见是见过了,不过叱云将军公事繁忙,也只见了一面就离开了。”
“嗯。”斛律骁宽慰弟弟,轻拍了拍他肩,“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只要你们彼此有意就好。”
斛律羡苦笑,这哪里是彼此有意,对方一见面就直言是兄长吩咐她来的既然见了就该走了,根本是……没有相中他。
斛律骁却作另一番想,他清楚弟弟的性子,重情重义,只要娶回家,再不喜欢也会给足尊重慢慢承担起为人夫的责任,何况以他描述看来,他对叱云雁并不排斥,算是走出了和裴女的那段感情,只看……阿雁的态度如何了。
星河夜转,满月流光,宴饮将近结束,不少人已喝得酩酊大醉,就地枕卧,把个小皇帝看得慌了神,不明白这些往日里衣冠整齐的栋梁大臣们何以成了这幅模样。
斛律骁只饮了三杯,神智尚且清明,他举着酒盅,再度打量着已然醉倒在地呼呼大睡的舅舅,唤斛律羡:“阿羡,带舅舅回去歇息。”
斛律羡会意,向皇帝告辞、扶了酩酊大醉的舅氏退出殿去。
斛律骁看向几人背影。
父亲是独子,母亲亦没有在世的亲兄弟,身为母亲堂兄的舅舅曾是他们最亲近的人,多年来忠心耿耿地辅佐他,他绝对相信舅舅的忠诚。
可,人心隔肚皮,三娘做了母亲就有了自己的成算,却是不得不防。
于是向皇帝告辞:“臣不胜酒力,恐御前失仪、冲撞了陛下,便先告退了。”
出得大殿,方才来请的那个小太监犹站在白玉石栏下,略显期待地望他。十九同十七两个随侍出来,问:“殿下现在可要回府?”
他却看着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视线投去,对方似抖得更厉害。他于心间一嗤,淡淡开口:“暂时不了,三娘既说安阳王病了,便去嘉福殿看看吧。”
末了,又补充一句:“十七随我去即可。”
十九知晓主子是叫自己去查探安阳王的下落,会意地离开。斛律骁遂命小太监带路:“不是说安阳王病了么?走吧。”
朔风呼啸,月色转浓,几人还未至嘉福殿,慕容昭仪已焦灼地在殿里等待了。她在殿中踱来步去,不时朝外张望着,心忧如焚。
“魏王殿下来了没有?”慕容昭仪问。
方才宣光殿里派人送来了虎符,她已派遣心腹侍从,前往禁军署调遣禁军。殿中另埋伏着几十名侍从宦官,只等斛律骁进入,便要灭口。
保险起见,她亦从禁军署调了几百禁军,因魏王如今威望太高,是白侍中过来时,言太后之命,建议她暂时不要调动禁军打草惊蛇,而是效仿汉时吕后擒杀淮阴侯之先例,在殿中设下埋伏,将魏王捅杀,再谎称是南朝的细作行刺,自刺一刀洗清自己的嫌疑。
届时,太后自会派遣禁军来捉拿刺客。但为表诚意,却还是将虎符交给了她。
另一半虎符则在父亲手中,她贿赂了后母从父亲处偷来。魏王是她的表兄,两家尚算和睦,父亲不可能同意她这样做。
她本不想将事情做得这样绝。但,前时他不肯娶妹子却娶了个毫无根基的南朝妇人便已叫她惶恐,忧心自己的家族随时皆会成为弃子。眼下他又欲行禅让,夺走原属于皇儿的皇位!
历来从没有得以保全的前朝血脉,齐代魏如此,南边的梁代宋亦如此,他既不仁,也别怪她无义!
慕容昭仪紧张得手心里全是冷汗,一片滑腻。但想到已被转移出去的儿子,眸中还是划过了一抹坚定,吩咐宫人:“你去廊下瞧瞧,看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这时小宦官急急忙忙地来报魏王已至,她心口一阵乱跳,将梳好的高髻解落几缕,魂不附体地奔出殿去,以兄唤之:“表兄,你可总算来了!”
“阿奴今夜突然发起高烧来,我母子人微言轻,连个太医都请不到,还望表兄能为我们母子做主……”
她面上泪珠乱洒,蓬头垢面,当真一位为照顾病中的孩子而憔悴支离的慈母。一面说却一面偷瞄着他身后,见只跟来了十七一人,心下稍安。
斛律骁瞄了她脂粉横流的脸容一眼,未曾说破:“带我去看看。”
慕容昭仪遂带了他进去,二人步履匆匆,走在最前面。十七跟在后面,被一大群乌泱泱的宦官宫人围堵着,不得近身。
他心中气窒,方要拨开这些人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却在大殿门口被宫人拦住。怯生生地,提醒他:“薛参军,您的剑。”
“小主子体弱,怎么能见兵燹之物呢。还望您体谅体谅。”
十七已猜了个大概,没好气地反驳:“既是生病体虚,正需这些兵戈之物去去邪气。又怎能说是不能近身。”
宫人笑得谄媚而坚持:“此是宫律,我等不敢违背,还请您体谅。”
十七无法,料想她们一群脂粉荆钗也做不了什么,负气解了佩剑交到宫人手中,便要快步去追主子。不想再一次被拦住:“薛参军,此是后妃寝殿,您不能进去!还请在殿外等候呢。”
两番被阻,十七火气蹭的上来:“既不要我进,收缴我佩剑是为甚?必定有鬼!速速放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