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多情自古
这件事这么在民间私传,耳目通天的韩老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是第一天不知道,他也断不可能到了第十天还不知道。
于是韩老大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具体是怎么自然而然地无人得知。
韩老大那几天简直是欢天喜地的,食堂里的饭菜都比平时好了——开玩笑?对于韩老大来说就好比是长子娶媳妇的,放下了一块心中的大石头。
田霏看起来心情很好,似乎比起平时还要好。许尧川觉得这种状态就叫作亢奋,医学上归为不正常的兴奋。
她看起来再高兴,食堂里明显变得更加可口的饭菜她却吃得非常少。
不过这些不会有人注意到,田霏想,不能自己有多敏感就要求别人同样的敏感。所以,她放心大胆地难过。
她小时候看红楼梦,见到林黛玉因情生病,总觉得不可能。
可是这么熬了一个星期之后,本来又是入秋上火,说不上来是哪个原因,总之她是病倒了。病得来势汹汹,不仅一个小任务没法随队出,拖了一个多星期低烧不见好只能住进基地医院。
许尧川走的时候忧心忡忡,然而他不能多说什么,田霏从来没有表示过这两者间有任何关联。他甚至怀疑,即使她就是因此病的,他若要问起来,她一定早就有了理由栽赃说是他喜欢队长。
那是她的骄傲,不会楚楚可怜去赢取队长的目光。
田霏这次病倒的根源是感冒了,高原感冒本来就很危险难以痊愈,再加上秋燥又添上了发烧喉痛,一个星期下来不仅不能出院,人倒是虚弱了许多,打了安神的药就昏昏沉沉的睡。
本身谢文麒来医院不是为了看田霏——他出去了一回并没有比在基地的时候想清楚多少,现在躲着她还来不及,哪里会上赶着送死?
只是吴柏这次出任务受了点轻伤,当时虽然进行了包扎,到底还是要来医院给看看的。谁知刚把吴柏押进去包扎,小谢队长作为押送人还没有出医院大门便被上回训斥过他的护士长给逮住了。
又一顿训斥,谢文麒一面听一面就心里在想,中年阿姨不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小伙子吗?怎么到了这里就反过来了,老为田霏说话,老训斥自己呢。
“啊呀,谢队长,你们队里的那丫头都发烧一个多星期了,可怜见的,还不是平时朝死里练伤了元气,不然哪里一个感冒越拖越重……”这种谢文麒尚能耐心听着,听见护士长阿姨愤愤地把留守基地的何嘉斥为不是人的时候,实在憋不住要笑。
“啊?你还笑?你看看小何,练起人来比你还狠啊!真真不是人!”
谢文麒泪眼望天,几时他就成了不是人的标准。
好不容易阿姨说完了,谢文麒乖乖地准备安静溜走,阿姨拿出教训手下小护士的气场,大吼一声道:“你队里人就在医院躺着,你来了还不去看看?”
谢文麒有种被金刚怒目的错觉,连忙从灵魂深处爆发出革命,痛定思痛道:“我这就去!”
对超种人秘密一无所知的护士长阿姨看着他上楼的背影,摇了摇头道:“一群光棍是有原因的。”
好有哲理的阿姨。
单身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不是知道了原因就能解决问题。
谢文麒进到田霏的病房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她夜里睡不踏实所以这住进医院以来也就想睡就睡,不分日夜。
下午三点多高原的秋日阳光,在她脸上洒下一层淡淡的金,似真似幻,就好像累极了四肢打开,悠闲地晒着太阳。
谢文麒花了几秒钟才让自己从想象中出来,腰往后一弹看了眼走廊上没有医护人员,便快速点了根烟——不是故意想要违反医院禁烟的规定,实在是他现在十分需要一根烟来排遣心里的不安和迷惑。
他真的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真正的异样是从她经常混迹于他的房间开始。
来基地的许多年,他其实并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这样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面,从他的冰箱里拿吃的,坐在他的沙发上等着他洗完澡出来,扑在他的床上睡得像条宠物狗,在他的电脑上专注地工作到深夜……
那些画面,朴素而真实,真实而深刻。
但就是因为真实而深刻,让他有种温暖的错觉,然后开始贪恋。人总会习惯于自己喜欢的感觉,哪怕那种感觉是虚幻的。
他不敢见她是他没有想好,可是事实上谢文麒也并不知道他要想好什么。可是,当他那天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非常渴望她说下去,谢文麒后来想过,他制止她的直接原因是,他很怕自己听她说出来之后……他自己会不管不顾。
这一点他非常肯定,作为一个靠自控力吃饭的人,谢文麒十分清楚他在睡不着的那些晚上对自己的下属有一种怎样隐秘的想法。
这让他很尴尬,一旦一个想法形成,不管有没有灌溉,都会隐秘地生根发芽,然后疯长。谢文麒现在非常非常庆幸,他不是负责教授格斗和体能的教官,所以他们并没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这让他隐秘的诱惑减轻了一半。
按照他的工作性质,隐忍早已经融入了血液,但是谢文麒这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觉得要爆发出来,干脆让她知道,让别人都知道,这种渴望让他无所适从,只好躲了出去——本来这种小任务是不需要他亲自带队的。
韩老大要是知道了他这么积极地出任务的原因,一定要把当时一个激动许给他多出来的三天假给收回去。
谢文麒不知道这种状态对不对,但是睡不好至少是一件很恐慌的事,他本来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在酷热沙漠里都睡得着的人。
所以他才在超种人的交友内网上接受了好友邀请,尝试着交往,不就是每天聊天,不就是隔几天打电话吗,不就是互换照片吗?比起他面临过的任务,这些只要他打起精神也当作是任务去做,完全可以保质保量按时做到。
其实不光是那个唱歌的女明星,他很渣地还接受了另外两个一直在内网上给他发好友邀请的姑娘。反正都是任务,批量比单产还容易,做一份跟做三份一样一样的。
但是他在批量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批量产生的问题:她们讲的话题他全不感兴趣,一边聊一边百度,累得慌;而他想讲的东西却不能泄密,特工这个职业多炫酷啊,姑娘们都多崇拜啊,可是什么事都不能说啊!除此之外他又无话可讲。
这个时候他就不得不控制自己滑出去的念头,要是田霏就好了,他能跟她说新型的木马病毒入侵,能说粒子束激光武器,能说蓝牙监听设备,能说8000伏电压的防盗行李箱。
这种比较……这不行。如果心里已经有一个标杆,沿着标杆去找伴侣,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心里标杆在一起,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谢文麒深知,他们的爱恋,比常人要艰难得多,他的爱情是只能在寥寥的同类中找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他曾想,这要求真的不高,然而到现在谢文麒也不得不承认,这其实是至高的要求。
一个人,与他成长于不同的背景,有着不同的过去,但是却要跟他有着相同高度的见识,相同深度的见解,相同目标的追求,这是两个人能说得上话的基本要求。不求自己说了上句那个人便懂得下句,可是也不能是自己说了十句,那个人还没懂得一句。
这要求着实太高,他之前并不觉得,因为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
当阅人无数之后,他意识到了何其艰难。然而,他又何其幸运,他遇见了。
他这一生至今,信的都是铁与血,从来不信幸运。所以在真的遇见时,惶惶不安。
这一切,田霏全然不知,她睡得正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高原的夜初见时觉得狂野,倘若安心体会,总有种莫名的安宁,就好像置身于童年幻想过的灿烂星空当中。
一偏头正好看见正在出神的谢文麒,他正靠在门口,大约是准备要走,看不清眉目,但是那种气场的辨识度就让田霏觉得是他。
这不可能。田霏第一反应就是她还没醒,不是说一个人心里太过念着另一个人,心血就会凝成他的影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