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104
被皇兄漆黑的眸子盯着,谢卿琬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如今的她羞于?见他,更不?敢和他的双眼对视——仿佛能够洞穿她内心的一切。
但想起肩负在自己身上的重大使命,谢卿琬还?是一步作两步地慢慢悠悠地蹭到了床榻边,在这期间,她感觉地面都磨出来火星子,发出低哑的摩擦声。
“琬琬。”谢卿琬忽听到皇兄在唤她,那声音很轻,很低弱,模糊到后面几个字她都没有?听清楚。
犹豫了片刻后,谢卿琬弯下身子,与床榻上的他齐平:“嗯?”
等待她的并不?是他的回音,而是一只手。
一直散发着滚烫热意的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的主人暂且并没有?将她往下拉的意思,却?也让她维持着这个狼狈的姿势,动弹不?得——她感觉她整个人都快扑到皇兄身上了。
“是谁要你来的?顾太医?”他虚弱的声音传来,两眼却?仍锁着她。
谢卿琬喉间一梗,随即飞速否认:“不?……不?,不?是顾太医,是我……”
到底有?些?难为情,她低下了头:“是我自己要来的。”
谢玦心?口一窒,明明已经猜到了一切,他还?是闭上了眼,不?死心?地问:“来做什么??”
谢卿琬望着他,再次品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感觉。
皇兄如今一身雪衣,面白更盛雪三分,整个人是一种弱不?堪折的风姿,却?又?有?种破碎的美?感。
谢卿琬想起话本子上是怎么?描述的——就是那种容易让人生起狠狠蹂躏心?思的模样。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大跳,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坏了,才会在此时想起这种东西。
她一时无法回答谢玦的话,有?些?事情,便是再怎么?不?耻地做过?,她也羞于?拿到明面上来说。
但望着谢玦淡薄似月色的面容,闭着眼眸,安静得好像忽视了周围所有?,包括她的存在,谢卿琬又?生出了三分的委屈。
她知道这种想法便是十分不?讲理的,先别说皇兄现在身子未好,便是他陡然?发现她欺瞒了他这么?久的事情,就算生气,也是应该的。
何况——他也没对她生气,只不?过?看上去冷淡了些?,甚至问她来这里是做什么?。
放在以往,皇兄可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他见了她,该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哪管她是做什么?来的,总之?,他总有?时间见她。
谢卿琬看着这副样子的皇兄,一方面依旧残留着不?少愧疚与心?虚,另一方面,却?是出自本能般地,忍不?住耍起小时的性子,扁扁嘴,颇有?些?哀怨地说:“皇兄,难道我无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还?是说,你不?想见到我……”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尾音甚至带上了拐了弯的颤抖。
谢玦闭着眼,久未见到她的声音,便睁开眼,甫一见到光明,就看见了床边稀薄光线下她的身影。
此时正是夕阳时分,橙黄的暖光从窗外洒入,均匀地涂遍每个地方。
她背对着略暗的光线,脸上的神情看得不?甚明晰。
谢玦的心?突然?有?些?莫名的焦躁,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拉下了床头的细绳。
床帐边吊着的梨型雕花宫灯亮了起来,明亮柔和的光线徐徐映在谢卿琬脸上。
谢玦的脊背甚至微用了些?力,半擡着肩背朝谢卿琬的面上看去。
直到看清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下,并没有?泪珠的痕迹,谢玦才终于?卸下了力气,重新倒回床榻上,小口小口喘着气。
热毒并没有?离去,反而一直在烧灼他的身体。
但如今,他却?并不?想在谢卿琬面前留下t?太狼狈的形象。
于?是他一直在强撑着。
直到方才陡然?用了力,才使意志支起的密不?透风的织网,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于?是便立马有?炽热的风吹进,无情地冲刷着他那颗破败不?堪的心?。
因这一卸力,谢玦也就顺势松开了谢卿琬的手腕。
谢卿琬重得自由,却?并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慌张了:“皇兄!”
她看见谢玦软倒在床榻上,沉沉地吐着气,这下是真的又?想哭了。
心?中的忧切压倒了一切顾虑,谢卿琬根本没来得及多想,就本能性地扑到了谢玦的身上,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哭泣了起来:“皇兄……皇兄,你还?好吗?你可千万不?能死,你若不?在了我怎么?办……”
似是想到了什么?悲伤的画面,谢卿琬哭得更伤心?了,甚至不?由自主说出来埋藏在心?里许久的心?声。
“我只是想救你,只是想救你,我有?错吗?皇兄,我不?想让你死,哪怕让我付出所有?。”
谢玦方才本就是强弩之?末,一口气撑着,此时被谢卿琬这么?一压,她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根本就动弹不?得,更反抗不?了。
这还?是谢玦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的注意力不?得不?都放在眼前的她身上,她的身体温凉,与他滚烫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两者紧贴着,光是这股凉意就让如今的他几乎难以离开。
他被迫听着她一句句宣泄,听着她的心?语动人,句句流淌入他的胸腔。
谢卿琬从前在他的心?中,如春雨小溪,明媚俏丽,便是偶尔闹了脾气,也不?过?是雨势倾斜,春雨湿衣。
而她如今,却?如那急急的骤雨,夹杂着声声春雷,雨点大滴大滴,凌乱地打在他的身上,又?在他心?中时时震响。
她的每一句诉苦,每一声委屈,每一句炽烈的情意与酸涩的担忧,都由雨水汇聚成溪,潺潺流入他的心?间,淌遍每一个冰封的山脉,干涸的沟壑,每一块皲裂的土壤。
谢玦感觉心?底有?些?发痒,一种寻不?到,觅不?见,挠也挠不?了的痒,就像嫩芽突破厚土——好像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
而那沉睡的种子,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就已孕育在他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