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和我回房间
在昨天的夜晚之前,齐柏宜虽然知道池却生长都在新疆,但没有切实见到他和这片土地的契合。现在来这里看见了,才恍然这里不像别的地方需要他浪费心力融入和讨好,池却这个人的皮肉骨骼、血液组织,本来也算做阿勒泰的一部分。
不管做什么、在哪里,或是出走到何处,他都是阿勒泰的某一场风和一阵雪,某一片草地或某一座山峰。
齐柏宜是能这样想通的,可是见到池却的脸,听到池却说话,又很容易地就推翻所有的借口和共情。
有关性格好的夸赞他从小就听惯了,也确实觉得自己脾气应该是还可以,不过现在池却重新站到他面前,又发现自己记得他的脸,记得他的声音,每一次感官的碰撞都会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想起来自己最后给池却打的那通电话,池却又是如何不留情面。
居然明明白白有这么记仇。齐柏宜想着,自己都不可思议,池却已经向他走过来了。
“我可以坐这里吗?”池却坐下来之前,弯腰问齐柏宜,显得很有礼貌。
而齐柏宜现在是不敢当着池却的面骂他小赤佬的,虽然没说话,但点头时听到自己脖子后面的那块关节发出“咯吱”一声勉强的响声。
池却准备的烤肉很好吃,牛肉很嫩,羊肉没有膻味,就连有点排斥吃马肉的齐柏宜,都没止住筷子吃了不少。
池却坐在他旁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只有时候过分贴心,装作十分顺手地把烤好的第一批肉放在齐柏宜碗里,又在他需要时递上纸巾。
只在他放下筷子的时候把头往齐柏宜这边偏了一些,问他:“不吃了吗?”
齐柏宜享受这样的待遇并不心安理得,但又不想和池却过多拉扯,说:“嗯。”
池却就又给他递了一碗白色像奶一样的液体,“这是用‘霍热’发酵的柯莫孜,就是马奶酒,助消化促代谢的。”
“不过你要是第一次喝的话别喝太多,”池却嘱咐,“容易拉肚子。”
同桌上有眼尖爱喝酒的,很快发现池却在给齐柏宜开小灶,一壶柯莫孜很快从这里传到那里,又传到另外两桌。
显然池却的好心已经告罄,看着一群对自己酒量意外自大的汉族人,什么都没说,自己端起碗抿了一口。
齐柏宜旁观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开口道:“都悠着点喝,谁喝醉了头痛明天起不来就扣奖金。”
奶酒这种东西对齐柏宜来说很少见,他在外面喝的很多都是乳酸菌的气泡酒饮料,这种地方产出的奶酒必然和自己以前喝过的天差地别,但尝了一口却发现意料之外的醇香与浓厚,但自己喝了一点,就不再动了。
马奶酒容易醉人,缺少了解也就没有那么尊重未知的度数,过了十来分钟,就有人开始说些昏话。
“小齐,”说话的是一组的跟机员,“上热搜的感觉怎么样啊?”
这些人都是跟了齐柏宜很久的,平时喝多了打趣一下也没什么,齐柏宜笑着骂回去:“喝多了就滚回去睡觉。”
齐柏宜说饱之前,池却基本上没吃东西,现在他们开始聊天了,才开始沉默地慢吞吞地给自己弄点剩下的吃。
他本来就不觉得很饿,听他们说到有关热搜的话题,眉头皱了下,咀嚼的动作停了几秒,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
早上偷听齐柏宜和程昇说话之后,他缩在前台后面很小的那间休息间里看手机,手机里开了四五个页面,全部挂在后台,每一个页面上的搜索框里,都填着齐柏宜的名字。
别的网页提供给他的信息,除了出生年月和一些零星的作品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池却想要找到的内容,所以浏览这些池却用的时间很少,但微博上围绕齐柏宜产生的话题,比别的网站要多得多。
他也理所当然地看到了大约两周前就被撤掉的热搜。
要不是程昇给他提供思路,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找。
那些博文写得有鼻子有眼,池却仔细复盘他偷听来的齐柏宜的发言,也不和热搜上的文字产生悖论。
手机里找不到齐柏宜的电话和微信,那应该就是没有正常的通讯方式。
再结合别日客的指点,唯一的解释就是齐柏宜真的有女朋友,而他确实是需要被掩饰关系的小三。
池却在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接受确实花了一点时间,期间还杀了一个苹果用做保持理智的发泄。
好在发泄不是无用,他回自己的房间先洗了个澡,然后对着浴室里的镜子看着自己的脸。
——我做这样的事情,一定有我的道理。
——齐柏宜隐藏和我的关系,也一定有他的难处。
池却看齐柏宜的脸,很长很卷翘的睫毛,嘴唇右下方不明显的一颗很小的黑痣,其实不止有似曾相识的直觉,每一处的神经末梢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过电,虽然不记得,但是身体上的反应为他打响大脑里的警铃。
更何况他的手机和相机里,也都藏着不少他深爱齐柏宜的证据。
池却虽然很想和齐柏宜表现出更加亲密的进一步的关系,但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也就不再奢求更多,只要齐柏宜开心他就满足了。
他很愿意讨齐柏宜高兴。
烤盘下面的炭火早烧完了,烤盘里剩下的肉,要么火候过了,要么由于人的食欲降低而生淋淋地被忘在盘里。
池却捡这些东西吃,齐柏宜都看不下去,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压着音量和池却说:“要不我让我这边的后勤给你弄点东西来吃。”
池却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种齐柏宜看不懂的表情。
那是一种很没道理的“满足”。
池却说:“没事,不用了,我不饿。”然后把满足收起来,又低头在烧焦的肉上咬下很小一点完好的肉丝。
池却吃饭的时候就把他那顶毡帽摘下来放在一边,露出因为稍微有些自然卷而乱蓬的发丝,灯光从另一边照过来,为他整个人描出金色的边。
因为屋子里暖气足够,池却也脱了他那件又厚又长的袄子,黑色的毛衣为了给齐柏宜烤肉挽到关节,露出小臂上一道道凸起的血管,和一条很长的疤。
这条疤齐柏宜记得以前池却没有,但这样增生的、蜿蜒像蛊虫一样趴在肉上吸血的疤,齐柏宜这样爱漂亮的人,也没有觉得不好看。
齐柏宜为自己的摇摆不定翻了个白眼,等了大约两分钟的时间,池却还在挑挑拣拣地吃那些不是人吃的玩意儿,他就站起来,手放在上衣口袋里,用胳膊小幅度地碰了两下池却的肩膀。
池却抬头,就听见齐柏宜问他:“你是要继续吃这个,还是跟我去我房间?”
人喝了酒就会变成被抽掉筋骨和理性的烂泥。别日客向池却借了他的冬不拉来弹,唱他们听不懂的哈萨克歌曲,听不懂的汉族人把他团团围住,身体不协调的、唱歌跑调的,都跟着别日客和冬不拉的声响成为一场盛大温暖的放纵。
似乎没有人注意这边,在群居的人类种族里,不合群被短暂地完全不在意。
应该是阿勒泰的深春还是太冷了,池却的反射弧被拉得很长,齐柏宜在没什么耐心地催他:“到底去不去?”